午后的阳光擦亮每一片花瓣
我穿过油菜花的指尖沾满炽热的花黄
流云一样触过你墓碑阴刻的铭文
一条安静的候鸟飞去又飞回的弧线
闪耀银质酒盅手工抛光的滑感
你的沉默还是那么若无其事
坟上新添的青草摇晃
我斟两杯酒你一杯我一杯
趁荷叶从泥水的迷惑中刚刚醒悟
饮尽这杯里颠倒的乾坤

你活着的时候我还小还不会饮酒
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饮清风饮明月
以东荆河流过江汉平原的豪迈
舒展孤帆搏击逆水的百折不挠
即使眼泪滴满酒杯
也强行咽下生活的不堪和自卑的虚荣
今天我们以天为鉴以地为桌饮阳光饮春潮
借一丛野生的荆条不醉不归

一条菜花蛇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从容离去
留下一片蛙声潮湿这个多雨的季节
你躺着我跪着保持我和你诀别时的姿式
你的坟头插满清明吊子
我数了数猜得出哪些人来过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麻木在水畔残沿
不知道你的缺席于我意味着什么
直到我为人父才明白父亲这个词的沉重
才明白你摸着我的头那双不肯闭上的眼睛
夜色般虚弱而复杂的明晃和清凉

蜜蜂采过的花蕊仍然在酒杯里娇艳
远处的鸟巢还在枝头朗读生命
我双手托起酒杯再一次敬你
感恩你的灵魂为我留守故土的孤独
我好想看到你醉意吟哦的样子
在我面前象我在你面前一样窃窃地哭泣
然后我背着你象你背着我一样
在回家的路上走
有雨淋雨
有风沐风
有阳光就哼小曲
一直走到小麦灌浆的季节
田野上只剩下你和我郁郁葱葱地眺望

那天我的儿子你的孙子要和我斗酒
我们一边喝一边讨论他关心的话题
那种酣畅淋漓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好美
他喝得滥醉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知道他遇到了难题
心中苦闷想找一个安全的出口
我陷入对他过于严厉的管教中深深自责
不该强加给他我没有实现的抱负
在给他一条河的激荡和燃烧的同时
没有给他一个随时可以哭出声来的怀抱

但是他不知道站在时光之上的父亲
对这个世界雪崩式的爱
他不知道一个过早失去父亲的父亲
心中累积的已经化为石头的沉木有多坚硬
他不知道一个自重感强的父亲自负度也高
要放下肩上的负累有多难
他不知道竭尽全力撑起一片天的父亲
即使裂成碎片也翩翩起舞的背后有多脆弱

挂满初果的桃枝怀揣一个古老的梦想
去年冬天翻犁的水田正在醒来
纵横的沟渠已经开始承接春水
蜕去胞衣的新笋轻松高过正在返青的毛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和菩提
谁没有躲在被子里流过眼泪
谁没有在没人的地方舔过伤口
谁没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思考生死
一切都是人生的叹息
一切尽在酒中

那只闪耀白色光芒的邻家小狗
不知什么时候蹲在我的身旁
看着醉红的晚霞默不作声
或近或远处炊烟漫起
锅铲翻炒铁锅的金属回音
掩映在鸡鸣鸭嘎的不同声部忽隐忽现
时不时传来喊回家吃饭的红色复调
路上响起脚步声和互相打招呼的笑语
你栽下的站在季节变幻之上的美好
迎着白沙淘净的波涛枝繁叶茂
而杯中的酒象一个誓约飞向不同方向
悠远且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