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婆婆上来满山红，
赵王沟的清晨没有风。
鸡儿们唱来羊儿们欢，
炊烟就像绷紧的绳。

房后头白杨树顶着了天，
门前小河泛清流。
担起了赵家和王家，
一条路像扁担颤悠悠。

村西头菜地长势好，
村东头花儿似火红;
坡梁上耕牛刚拉开墑，
河岸边又传上来捣衣声……

多少个秋来多少个春，
麦苖苖黄过山丹丹红。
几代人去来几代人来，
两家就像一家人！

 二

伴养牛犋伙种一坡地，
两家的院子打伙墙。
一家炒菜两家香，
一家有事两家忙。

你铲坑来我下籽，
娃娃们后面学种瓜。
村东头种到村西头，
王赵两家像一家。

春季里的犁耙夏天的锄，
月儿圆圆到中秋。
天暖和山坡上开荒地，
天冷了围回热炕头。

赵家的雪花飘进王家的院，
王家的狗叫惊了赵家的鸡;
赵家的柴垛里有王家的蛋，
王家的针线缝过赵家的衣……

 三

一颗颗星星一册册书，
你帮我乘来我帮你除。
电灯比油灯亮又明，
流鼻涕的娃娃长成了人。

龙须草低来坡梁梁高，
深沟上架起了彩虹桥。
山南面飘来一朵云，
沟里娃上学进了城。

七月里平地一声雷，
王二板高考夺了魁。
手拿通知书心沮丧，
——大柱哥差一分落了榜。

千里南下辞爹娘，
王二板上大学离故乡。
千叮咛万嘱咐大柱哥:
“来年你也要过长江。”

秋天过完了冬来到，
赵大柱再没有进学校。
中华水土养中华人，
落榜的赵大柱参了军。

 四
牛皮罩灯黑咕隆咚，
王二板骂赵大柱不像个人——
山核桃钻眼儿也能吹出调，
赵大柱你咋就不吭声！

刚来时不服水土病缠身，
身边多想有个贴心的人。
再后来打听到你参了军，
立马给你寄去信一封。

大学里学业有多忙！
闲下来满脑子全是你赵金柱。
半年里寄给你一百多封信，
一封接一封仍然嫌不够。

每一封信都是掰开来的心，
石沉大海没回音。
长江以南天气有多暖，
我心里每天都结冰凌。

寒假里过大年人团圆，
我独自在外面打了份工。
说不出个东来道不出个西，
回去了不见你越伤心。

盼望着暑假快点到——
王二板订下了北上的票。
一分一秒一条路，
按不住的心儿要往外跳……

 五
拉练归来一身轻，
赵金柱又立了三等功。
肯吃苦爱学习求上进，
落榜生成了优等兵。

这一天早操刚结束，
接通知有人来探亲。
急匆匆忙着往兵营外赶，
营门外那不是王二板？

不知道是惊来不知道是喜，
眼前明明是梦里的人。
“四千里的路程两个昼夜，
你孤单一个教人咋放心！”

临行前准备好那么多话，
见到了人却开不了腔。
水库开闸马脱了缰，
千言万语化作泪两行！

看着王二板流泪心难受，
赵金柱不知道咋打劝。
“哥知道当哥的对不住你，
哥知道你心里生埋怨。

“一路上颠簸辛苦了你，
看神情就知道你刚下车。
胖墩墩的个人瘦成了麻杆杆，
脸色憔悴还挂了个黑眼圈……”

 六
“部队里有纪律不能违，
我没更多时间把你陪。
招待所嫌闷你出去转一转，
有空了我就会赶过来。”

“我不嫌远来我不嫌累，
不来眊眊你我心不宁。
我只为见上你一面，
问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你寄来的信我都收到了，
每颗字都让人心尖尖疼！
不给你回是怕耽误了你，
我是麻雀你是鹰。”

“山坡上落颗籽长成了松，
部队走出多少大英雄！
十年寒窗难道你白读了，
有理想肯付出梦一定能成真。

“白杨树高来织芨墩低，
我相信你不是刨食的鸡。
哪条路走不出个好人生？
你难道连这都不机迷。

“天阴一时肯定会晴，
你没考上大学不丢人。
人生的路才刚开了头，
你从来都是争上游的人。

“一根蜡点亮满屋子明，
几百页信纸难道还没说清？
我相信你还是当年那个人，
我能来这里就是铁了心。

“你以后复原如果回老家，
我毕业了回去把你等;
你如果留在大东北，
我毕业了再来把你寻……”

 七
大东北落雪长江岸边冷，
长江边上开花大东北红。
寒来暑往又一年，
大东北和江南紧相连。

东北行解开了心里的结，
两小无猜的情感升了温。
王二板的学业蒸蒸上，
赵金柱屡次立新功。

——见信如晤板妹子，
这几天执行任务离兵营。
明年开春军校要招生，
我们首长鼓励我去报名。
……

——见信如晤柱哥哥，
抓住机会勤练功。
你是一名优秀的兵，
我知道你肯定行。
……

你给我勉励我为你鼓掌，
鸿来雁往书信一封封。
一道坡上种树根连着根，
两个人往一处想心连着心。

——参军两年获批了探亲假，
今年过年家人能团圆。
——这个寒假我也不再打工，
回赵王沟陪你过个年。
……


 八
大东北的冬天来得早，
北风吹来雪花飘。
白桦树就像白色的塔，
矮油松就像小山包。

过路人生火取了个暖，
火星被风吹进白桦林。
一场火灾从天降，
抢险救灾来了子弟兵！

军号吹响令如山，
哪里火大就往哪里冲。
附近居民们也赶来了，
军民拧成了一股绳。

奋战了一夜天放亮，
控制住火情人虚脱。
喝一口水继续再战斗，
煤黑子般的战士进林里查明火。

皑皑白雪变蒸汽，
白桦树烧成黑丫枝。
绿军装变成了黑盔甲，
烟灰和汗水在脸上和成泥。

最怕灰烬再复燃，
一步一查进了山。
一棵烧断根的大树倒下来，
专心搜查的赵金柱没躲开。
……

 九
又一场雪来满世界白，
手术后的赵金柱转到病房来。
断片的记忆慢慢连接上，
说不清是恨来说不清是悔——

十来米高的大树齐根根断，
躲来躲去没躲开下半身。
半昏迷中叮嘱战友和首长，
千万不要通知家里的人。

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只知道手术很成功。
从今后就要成废人一个，
心里的疼更比身上疼:

老赵家就传下这一根苖，
千般想万般盼成了半个人。
还没尽孝就成累赘，
接下来该怎样面对双亲。
……

门开处进来了几个人，
主治大夫王二板和爹娘。
眼瞅着亲人说不出话，
就剩下眼泪往下淌……

 十
正月里来天回暖，
赵王沟迎来又一年。
风吹山沟沟河水涨，
白云飘过蓝蓝的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
一年之计在于春。
往年的这时春来人欢喜，
今年的气氛有点儿沉:

王二板开学就要去南方，
赵金柱休养得好已经能下床。
以前两个人的事大伙儿都机迷，
不知道现在拿的是甚主意。

一根扁担挑起两只桶，
一件事关系着两家人。
也不敢提来也不敢问——
说甚话都怕伤了娃娃们的心。

这一天午后天气好，
二板用轮椅推金柱出了村。
河还是那条河来路还是那条路，
今年的人还是去年的人。

“再有两年就毕业了，
你去了学校要多上心。
这个寒假让你受了累，
开学后别再挂记这些琐事情。

“旮旯旯里看天巴掌大点蓝，
外面的世界天地宽。
你虽是女孩不比男儿差，
你立过志向就要往高攀……”

“柱哥你啥都別说了，
我能听出来你的话外音。
你要是真心看不上我，
你不用拐弯儿直说就行。

“二板我说的不是一两天的话，
多少年了我这个人你心里明。
你肯定又在心里比高低，
明天的帐你今天难道能算清？

“今天的你依然是曾经的你，
我选择了的永远不反悔。
你坐轮椅我把你推，
你放下拐杖我把你背。

“赵王沟是咱的根来有咱亲爹娘，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往远走。
所有事情都没你想得那么难，
今天就给你吃颗定心丸！

“你目前只不过是在家养伤，
你现在还是当兵的人。
接下来组织肯定有安排，
你不能临阵当逃兵。

“有件事你要闹机迷，
咱俩之间可没高低。
我早把你当成最亲的人，
你不能辜负了我的心！”

 十一
高梁穗穗红过杏花白，
西北风吹过东南风吹。
时光匆匆如流水，
这一浪涌来那一浪推。

日头东升落西边，
人生苦短不得闲。
燃烧的岁月燃烧的情，
一转眼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的夫妻依然如初恋，
青山绿水可以做证明。
赵王沟畔那么多美好记忆，
连着二板和金柱的心……

忘不了——
一场火灾成就了英雄也毁英雄，
赵金柱含泪离军营。
当兵的人咬牙能嚼碎铁，
县城街上摆摊把鞋钉。

三年的寒暑诚如刀，
有出息的人身残志不残。
露天摊变成了彩钢房，
钉鞋摊变成了售书摊。

有顾客光临时是售货员，
没有顾客时我是读书人。
又三年搬迁到文化街，
小书摊变成了文化用品城。

打过枪的手拿过针与线，
一转眼又成了握笔的人。
读破万卷书圆了曾经的梦，
自考过关拿到了大学文凭。

残疾人里有个当过兵的人，
商人圈里出来个文化人。
十多年间业余创作几百万字，
先后捐助了几十个贫困生。
……

忘不了——
毕业前王二板打了退堂鼓，
不准备再继续读研究生:
说是想早点参加工作，
把两家的负担都减轻。

急坏了钉鞋匠赵金柱，
连夜写好信一封。
埋怨二板擅主张，
连骂带哄反复叮咛。

——这决定不是你本意，
你留下遗憾我心不宁。
老家这边根本没负担，
你只管做学业把心安。

你千万别说钱的事，
这两年我也有了存款。
部队的抚恤金我从没动，
钉鞋的收入哪年不上万！
……

忘不了——
七月里麦收胡麻花开，
才女毕业把乡回。
心儿就像离弦的箭，
肋生双翅向北飞。

那时候硕士生是香饽饽，
离校前四面八方飞来橄榄枝。
王二板一心要回老家，
把所有用人单位都推辞。

档案放到人事局，
回赵王沟帮家里忙秋收。
农田里忙停当已初冬，
收拾收拾赶快再返县城。

工作的事已落实，
上班要等到来年春。
冬天这段时间再没其他事，
王二板合计起了文化用品城。

“二板你这话说到了我心里头，
我也想过阔大规模多种经营。
全方位的文化产业肯定能做好，
可眼前的资金是个大事情。”

“原来你也有过这想法，
咱俩不谋而合那就一定行。
资金的事我也考虑过，
我给你数一数你慢慢听——

“读大学时我就代家教，
外面兼职还打着工。
读研时我更是半工半读，
这些年下来也没少存。

“你寄去的钱我都给你保存着，
那些钱我可没动一分。
再加上你这边攒下的钱，
我估计足够启动资金。”

“我知道你有钱舍不得花，
也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人。
这时听你说起仍不敢信，
二板你让我大吃一惊！”

“我读书那边条件好，
只要愿动干啥都行。
我以前一直没和你说起，
也是怕你们多担心。

“说干就干不能等，
春节前必须把张开。
一过年我就要上班了，
你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
……

 十二
阳婆婆上来满山红，
如今的赵王沟就剩下两个人:
赵二和王三舍不得这世外桃源，
俩老太太亲孙子早就进了城。

那一年响应国家号召，
赵王沟全面退耕还林。
舍不得离开这守了几十年的坡，
俩个老头成了义务护林人。

王二板已当选为副县长，
整年整年驻乡下搞扶贫。
残联主席又兼任作协主席，
赵金柱是文化圈里的知名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赵王沟和她的儿孙们都成了英雄。
地图上小到看不见，
网上搜一搜却有大名声。

一排排白杨树拔地起，
满坡坡松柏迎春风;
河沟畔沙棘红似火，
河里流水清又清……

绿色的山野绿色的海，
青山里走出了松柏般的人。
新时代的路上大踏步走，
何惧那风一程雨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