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见过一片海，含蓄而辽阔
舌尖舔舐，冰冷、苦涩
一杯52度的泸州老窖，小口嘬
脸上红云渐起，像海面着火
慢慢目驰神迷，喃喃自语
接着豪饮、壮语、拍桌子
抱头痛哭，放浪形骸，复归沉寂

我一边饮，一边看他
怎样起波涛，甚至潮汐汹涌
一片海装在碗里动荡不安
又怎样静下去，被夜色一口吞没
想想平日的无助，该是多么的轻

翌日晨，大海准时吐出一轮红日
像饮下一万瓶泸州老窖，精光四射
呀!所有的生命满血复活

二

关于喝酒的逻辑学
"喝一点，活血化瘀，养颜美容"
"不能喝，一滴都会刺激胃膜"
"那可是粮食的精血，是精华"
"饭馊了能吃?粮食还会霉变呢"
……
好吧，今晚陪你喝
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四季发财

第一次是被老板炒鱿鱼
第二次是债主抄家后那天中午
第三次是风雪夜归来
第四次是儿子金榜题名时
这对夫妇低着头抹泪，絮絮叨叨
嘴边挂着笑

每次都是一瓶泸州老窖作陪

三

今日大雪，你还在回家的路上赶
抿口酒，暖暖身，路有多远
背上的行囊，那么轻又那么重
寒气在你膝盖骨聚集，血气凝滞
唉，忘了你是不喝酒的
说是糟蹋粮食

"喝酒误事"，你锁紧眉头
东村张三，酒驾撞了人
西村李四，酒精中毒成了个瘫子
你一辈子谨小慎微，人前结巴人后絮叨
一瓶酒从年头摆到年尾
我们都不喝酒，我们都看不起你

那年清明，你独自坐在坟头
喝得酩酊大醉，哭
你的儿子是烈士，大英雄
牺牲前卧在冰天雪地里，执行任务
现在躺在阴冷墓穴里
你一遍又一遍往土里浇酒，给他暖身

女儿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时
你又喝醉了，满村疯走
腰板似乎直了点，脸上还是讨好的笑容

父亲，我明白了
你不是不喝酒，是心存敬畏
你精心伺候庄稼：高粱、小麦像我们兄妹
那是五谷道场，粮食的精气神
非重大场合不现身

四

母亲酿酒，不写诗
我写诗，喝母亲酿的酒
诗便有了酒的香气，盖过书香
袅袅娜娜，从字句里走出来
——一看便醉

李白豪情万丈，杜甫热泪盈眶
他们都不如我的诗活色生香
就像妈妈炒菜
对于那些不肯死去的，倔强的肉
妈妈总要给它们喝些酒，以示安慰
于是，它们变柔软顺畅了，满脸放光

于是就有了献身的悲壮
于是就有了落日的辉煌

五

举一杯明月，照亮你的窗前
长夜漫漫，花儿昏昏欲睡
你还在奋笔疾书——写不完的论文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等一杯酒翻江倒海，等一把火偃旗息鼓
我们零距离接触，相拥
熊抱、公主抱，踩着你的脚跳舞

清风晚来，你微醺，长亭无人
月下起舞亦或谈古论今
十八里相送又在重演，啥时是个头啊
我不要变成蝴蝶，也不要做殉情的Juliet
情愿跳进窖池，发生窖变就在今晚
要么海水吞没，要么烈火焚身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梦境
一杯酒告诉我人生诸多可能性
当绞尽青丝熬不出半粒文字
可否祷告酒神，助我神力
让顽石点头，江河转身

六

今天，脱去沉重的肉体
是水，比水还柔媚；是火，比火还热情
冰清玉洁，快来爱我吧
别提前尘往事，不托明朝来年
此刻，今生。饮下的不是酒
是猎猎旌旗，浩气长虹，血色黄昏
干了，从此肝胆相照，义薄云天

不用说一句话，眉梢眼角的风情，你懂
笨嘴拙舌的你，千言万语兔子般逃出
那双眼通红像哭过，长夜熬出红日
那么艳，挂在天边。还说是铁人呢?
在它面前，是谁败下阵来

从不相信什么破镜重圆
那道疤痕那么刺眼
这是重组，高粱与小麦粉身碎骨
发酵、踩揉，唯有打破
才能浴火涅槃。上下五千年啊
咽下的粮食变成什么?唯有酒
历久弥香

七

泸州，这片多情的土地
你叫江阳也是酒城
梁武帝赐名于你，那又是谁
传授酿酒绝技
还有那油纸伞，古蔺花灯，麻辣鸡
你站在长江与沱江的入口
浅斟慢酌，文明的精粹流向世界各地

一万年有多长?一千年的窖池呢?
四百年不间断地发酵，六百多种益生微生物
是什么，让战争绕过它
自然灾害，瘟疫魔障在它面前
退避三舍。茶马古道，四渡赤水
一壶酒浇灌了川汉子的血性
护国讨袁，棉花坡，神臂崖历历在目
你是物质文明的载体，蕴含的华夏文化
源远流长，熠熠生辉
说你是国宝一点也不足为奇

饮下你，如饮惊雷
炸开冻土，迎接春天的千娇百媚
走向你就是走向重生走向盛宴
继往开来，走向清明的
——人间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