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落日完成了它最后的抒情
我所写之处，纸上
暮色苍茫，村落孤寂
搁浅的船只，如疲倦的翅膀
大地上，我们这些为生活
疲于奔命的人皆为走卒
但愿渡河而去的
能在河的那头左右自己的命运

此刻，谁会和我在途中相遇
他也是那个早晨出走时
追逐蝴蝶和花朵的少年
经辽阔的人世
眼睛里，有永不枯竭
象征慈悲的江河
当我们擦肩而过，他肩上的月光
已经换成中年的大雪

        2020.6.1


她说

今天下乡
经挂壁公路——一条像悬挂在
悬崖峭壁上的公路
刚下过雨，云雾缭绕
若隐若现的山形
呈现出的朦胧美，像十五六岁的少女

途中，没有遇到牛羊
它们可能已经吃饱
钻进草叶上的雨珠，不回来了
也没看到放牧人
估计夜来风雨，多喝了二两包谷酒
现在已睡成一棵老树
又长出许多生活的旁枝

途中，遇到高原之花——一朵朵绽放的
紫色洋芋花。开在路人脚下
也开在路人背上，头顶
开满坡坡岭岭，就像风吹鼓的碎花裙

到达目的地。到处是低矮的民房
被小路的线条串起来
仿佛佛手里的念珠

            2020.6.1


我坐在树下

天空晴朗如蓝色的海洋
吹来的风，像羽毛，丝绸
远方还很远，万物皆为尘土，烟雾，漩涡
坡头，牧羊人在放牧他们瘦弱的生活
飞过的鸟，是神精挑细选用来补天的石头
我坐在树下，树在落它的叶子
我在落我的

            2020.6.2


某夜

吃过晚饭
我把吃剩的鱼骨头
丢给桌下金黄的大猫
它那样瘦，像同事家门口
那座石头组成的山
我在喂的好像不是猫
而是同事家门口的山

离开同事家时
夜已经深了
我们沿着村庄的小路穿过玉米地
入夜时分长高的虫鸣
已被和露水一样重的月光
压得和尘埃一样低
——从来没有过的孤寂
我们的脚步声
是宇宙的那一面
滚过的雷霆

              2020.6.2 


我想给你写信

草木在深夜里怀抱雨水
清晨，叶尖上挂着雨珠
太阳出来了，蒸腾的雾气
正在撼动大地
我听见鸟儿悦耳的叫声
但看不见鸟，它们把自己
当做密林里的树叶
我突然想给你写信
不是用云
云里有大雁，河流，一生的风雪
我要用的
是一棵树长出泥土
甜得发苦的部分

                2020.6.4


傍晚

在食堂吃饭时
外面传来好听的鸟鸣
透过窗户
是苍翠欲滴的灌木丛
随着坡势起伏
像被岁月激起的浪头

吃过饭
站在阳台上远望
坡头
有人在挖坑栽种什么
西斜的落日
以及坡头四面的苍茫，孤寂
沿着他们的锄把
一点点落进正在挖的坑里

                2020.6.5


雨

雨落在高空
是飞鸟，繁星
雨落在树顶
树冠便开始集结大海
雨落在低洼处
把不公端平

雨落在头顶
把头发洗白
雨落在脸上
把脸搅混，冲刷出沟壑
雨落在全身
人就在雨水中塌方

雨落在人的一生
人心肠极热，蒸发旺盛
雨才没一滴不少的
从眼睛里流出去

                2020.6.6


栀子花的启示

下班途中
突然看到路旁
绽放的栀子花
绿叶间，像一小团一小团积雪
我走近那些雪
俯身，嗅
香味，云卷云舒
我立刻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回到宿舍
我用一次性杯子装了清水
把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插入杯中
当我洗澡回来时
惊讶的看到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已经开了
绽放的花瓣就像蝴蝶张开的翅膀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飞出窗外
我久久地凝望着这朵栀子花
用光了我内心所有的花苞
它们开得那样迟，一定是因为怀着沉重的欲望
心事，以及生活中不得不下咽的苦血

                  2020.6.8


遥远的早晨

那是一个遥远的早晨，父亲在土地上
栽种洋芋和阴雨
那时候他还年轻，像高原一样强壮有力
他在尚未融化完的坚冰上滑行，像燕子一样轻盈
他在尚未融化完的坚冰上照影
照岁月给他的太阳般明媚的脸
那张脸却在后来的生活中，暗合了高原的天气
少有晴天，多数阴冷
现在他已经老了，经常坐在院子里
看他栽种的苹果树，树上挂着
一个个散发着糖的光芒的天堂
他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因为他的一条腿瘸了
他常常坐在某处，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看起来像一个茧，里面一定有蝴蝶，星辰，河流
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会在一阵风雨中
慢慢地把自己放倒成一根地平线
这样，无论走到哪里这根线都会将我们捆缚
无论走多远，沿着这根线都能找到源头
那是一个遥远的早晨，我学着父亲在土地上
栽种洋芋和阴雨。洋芋是我的肋骨

                     2020.6.8


雨中

雪松高大，低垂
针叶上的雨珠
是消失在银河深处的流星
像糖一样的鸟鸣
被雨水伸出的舌头舔舐
越舔越小，几近于无
我的周围
是密密麻麻的细雨
像花粉一样从神的花园里落下来

                 2020.6.10


要不是那群麻雀

要不是那群麻雀
在青草丛中
一会儿起飞，一会儿降落
你会以为
那片青草就是一幅活活的画

要不是那群麻雀
在青草肥大的草茎上站立不动
像一座座孤岛
你会以为
那片青草就是一汪死掉的海洋

                 202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