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就好像进入另一场梦
或是葬礼。时间
在早晨的辐射里接近气化
而岸边生的蘋似乎从未枯过
（有人称它为南国四叶草）
我打开窗，迎来的
又是一场雨。总是一场雨：
莫非要在雨里划龙舟
木桨打裂水面镜制成的门
对河里晚醒的鱼也有失尊重
路旁的河在石头上也在石头下
到五月的雨天它好像总趋于汹涌
该不会是蛟为水裔了

死亡似乎附带理所应当的伤感
而没人愿意为楚国投河的诗人落泪
因春天不宜伤感，即使是暮春
所以想起杜甫逝于湘水舟中
便也要觉得这是一种浪漫的死法
在水上长逝
便免受葬在土囚的
牢狱之苦。木制的棺里头多沉闷
被安放在蚯蚓为邻的泥土里是闷上加闷
因为蚯蚓们从来不爱闲聊
这样的漂泊虽然也孤独
至少能在失去意识前
以最舒服的姿势躺下
望满天的星都落到自己身上
一种水天相接的归途——
有力气的话一定要吟诗一首
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喝醉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
醉与死的状态应该很相似吧
所谓醉生梦死不过就是写一首诗
写完了闭上眼，醒来就是醉
没有醒来就是死

古时的文人
大多应该不想选在春天离开
死在姽婳的春色里有多浪费
可惜现在春天已经老了
谷雨之后就到它的死期
所谓立夏立的是春的墓碑
春天死了诗人们该有多难过
我相信他们的哀恸甚至将超过
他们自己的葬礼

暮春时节的细雨是春天自己落的泪
它也无法坦然面对
自己年年都被过早宣告的死期
于是在不宜伤感的
春的岁末，它总是偷偷地哭
且为了不被发现
常选在夜里。夜里的人多数不醒
少数在哭，理由有千万种
却只有极少数是为春天哭的
伤春的文人几乎灭绝了
而夜晚适合哭泣，特别是在雨里
春天的哭声盖住人的哭声
这样别人便不易发现自己的脆弱了

春天也有自己的国土
自己的臣民和自己的统治
他喜爱绿色，且富有艺术气息
与莫扎特是老相识
起床后最爱听德彪西
可惜他的国土他的臣民他的统治都将失去
一切归咎于地球该死的公转动摇了他的王权
于是暮春时节便成为一个国王的晚年
春的葬礼就是国王的葬礼
他的葬礼总是隆重。带着强烈的热
和刺眼的光。蜜蜂和蝉
都要在午间为他唱葬歌
秋天的叶为他落红泪
冬天的树为他披白衣
而我不会为他的葬礼哀悼
因为在来年的三月
当所有仪式都已经完成
他将如宗教里的神一样重生
然后披着碧袍坐上王位
复辟总让他感到兴奋
于是便充满精力地开始策划
他那年复一年的
持续三个季节的盛大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