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回家

这样一趟趟回家，多快好省
这样一趟趟回家，妙趣横生

从塘朗村乘地铁，经过北站，民治……
很快，就能到达深圳东站
赶上Z181或Z182，经过东莞，惠州……很快，就能到达安徽阜阳
搭上大巴，经过白庙，宁老庄……很快，就到了太和南站
坐上太和——肖口——陈庙的班车
很快，就过了三桥，过了变电所
肖口镇愈来愈紧的呼吸，小谭庄愈演愈烈的心跳
她的山明水秀的湖泊……
这逐渐靠近的过程多么美妙！
再眨一下眼皮，村口张开双臂的大杨树
恰好和我来了个兄弟般的拥抱   
下了工业大道，穿过平静如水的村道
轻飘飘的，我就回到了村西的小桥南头
一座三层小楼下的院落——我本次航船靠岸停泊的小码头
呵！我臆想的触须肥嫩而强劲！像涂抹了激素！
蛇一样，吐着嫩莹莹的长信子，将不锈钢大门敲打得叮当作响
鸡，听出了我的脚步，狗，嗅着了我的汗味
像吃了兴奋剂，汪汪汪的犬吠，可着院子奔跑
咯咯哒哒的鸡叫，可着院子飞跳
而那个扎着蓝底碎花围裙的人，擦着湿手
笑吟吟的，一脚跨出了厨屋
一时，我有些腼腆，羞怯，红朴朴的脸，张口结舌……

而对于她的问话，我不知如何应答

桥南口的竹子虚怀若谷

据说，桥南口那一园茂密的修竹，是远房爷爷留传下来的
当年，远房爷爷只栽了一棵，还又瘦又小的
风风雨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那一棵独苗，如今，已繁衍成为
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且还有继续向外蔓延的趋势.似乎
她们的每一片叶子都储蓄着茂盛，每一个骨节都鼓胀着激情
每一根枝条都在弹奏生命的律动
隔着一条路，沟畔桥头也都长满了钻天的修竹
像一个个铮铮铁骨的青春；像一个个不让须眉的巾帼
她们是蓝天的宠儿，大地的娇子
她们是父母的骄傲，祖辈的荣光

如今，她们这边的竹子和桥北头马大仙后辈的竹竿
已经连在了一起，已经打成了一片
远望近看，根本瞧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间隔
她们的绿色的友谊婆婆娑娑
一座小桥古来的光彩几乎被遮蔽殆尽
她们手牵着手，臂挽着臂，肩并着肩，耳鬓厮磨
她们亲如姐妹，情同兄弟，不分彼此，形同一母同胞
她们排着一致的队伍，同舟共济，迈向绿意喷薄的远方

瘦小的爷爷啊！快起来看看吧
你们之间当初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现在
和六零年把你饿死的马大仙一样
你的后辈里英才济济

她们中，有叫修竹的，有叫翠竹的，有叫锦竹的……
她们一个个虚怀若谷，不计前嫌
她们一个个挺拔刚健，乐观向上
她们有绝处逢生的喜泪，亦有切肤的难言之隐
有清风徐来的舒展和惬意，亦有风雪压境的困窘与疼痛


母亲

举目清明——
村南的麦地里，一间坐北朝南，背风向阳的黄土屋，焕然一新
鲜亮亮的
遥遥矗立在葱茏的平原上
乍一望，恍若皖西北春天的掌上明珠
像一座纪念碑，记录着她的一生

嘘，把畚箕放稳，把铁锨放轻，把阳光均匀地缮上屋顶
让金色快快投进槐木的窗棂
哦，繁忙的织布机上，流水叮咚
专注的母亲踩着水车，正左手递日右手接月

像观音菩萨——
在我想念的空间里，她无限的接近
而在现实的世界里，她无限的遥远

壮志少年

我们吹着芦笙柳笛，从春夏之交的缝隙里钻出来
状如小猴生出母猴的肚皮，芙蓉举出清澈的湖面
呼朋唤友的嗓音军号一样嘹亮，云朵一般纯净

芦苇荡里，马鞭草下，一根根未成年（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小青蛇
在我们的喝叱下，一路惊慌失措，跌跌撞撞
滑进了清澈的梦境里

而弹子儿似的欢声，泥丸儿似的笑语
时儿在草坡沟畔撒欢打滚；时儿在树下聚成一团
马走日子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
难分难解的棋盘上，落满了唏嘘和硝烟

白天里，我们俯视过的小蝌蚪，我们仰望过的小青杏
一过夜，全长成了扑通扑通跳水的小青蛙

一坨菜团子，就是一顿饭
一捧池塘水，就是一碗茶
一顶泡桐叶，就是一把伞
一根蓖麻杆，就是一匹马
一座泥巴院，就是一个家

伤心了，就让泡桐花接眼泪
委屈时，就一直坐在小木桥南头的葛花藤上，荡秋千

那会儿，唯有锦鲤（落在池塘的晚霞）为我狐朋，唯有阿黄是我狗友
而奶奶家的一扇红石磨，也被傍晚骨碌碌滚下了河坡


童谣里的观音

端午节，栆花（捡来的）蹲在栆树下，闷闷不乐
看在眼里的母亲，放下手头的紧活
以一颗菩萨心肠，两只爱的手掌
抚慰一只幼鸽，两只受伤的翅膀
开满栆花的栆树下，母亲拉扯着闺女儿
像两个一块拉锯的人儿
你跟着我，我随着你，顺势和谐，同心协力
要坚决锯断拦在母女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隔膜
明媚的晨光里，亲亲热热的一母一女
就那样来来往往
同时向着同一个方向，摇曳起来
像春风里
一大一小两棵绿油油的玉米
“捞个锯，扯个怀，槐树底下搭戏台
人家婆婆都来来，小妮婆婆咋没来
说着说着来到来，戏台倒来，小妮婆婆
吓——跑——来”
一支支歌谣，一遍遍爱抚
端午节出生的妹妹，终于忍俊不禁
“扑哧”一声，也开成了节日里
一小朵
噙着泪花儿的栆花


菜籽命

我一向敬重那些负责传宗接代的种瓜种菜
她们就像养儿育女的母亲一样勤劳辛苦
需十月怀胎，需痛苦分娩，还要承受天各一方的离愁别绪

开春后母亲栽下的萝卜洋葱芫荽等一应瓜果菜种，眼下
正开着一小碟一小碟，瓷白的碎花
风一摇，恍恍惚惚的
那光景，简直像在梦里一般
而阳光下，举着花朵的她们，脸上的妊娠斑，蝴蝶斑
一目了然

曾经，老人家培育的瓜种菜籽
有一些，被贞姐带往了奎屯
有一些，被表妹带往了盘锦
有一些，被她的孙女带到了杭州湾
有一些，被马友德支教的二闺女儿带往了南高原……
最后的一包，被我拆开撒在了我种植诗歌的土壤里
只要风调雨顺，它们在那块肥沃的土壤里
也会长出绿叶和花朵

那些土命的瓜果菜蔬，状如故乡那些远嫁的姐妹
在黄的红的黑的土地上
悄悄地扎根，寂静地开花，不卑不亢地生儿育女

一只鸟的胡思乱想

而我是另一种鸟类，戴着高度近视眼镜
蹲在故乡的树杈上，背靠着越烧越旺的晚霞
俯瞰远景近影
秋黄蟹肥时节，披着晚霞的故乡大气磅礴
像我一向敬重的金凤凰
作为一只鸟，我向往人间五光十色的生活
她们有酒，有诗和远方，还有旗袍中山装
有一个春江花月夜；有一只孔雀东南飞……
而我们，一年四季穿着老掉牙的羽绒服
一年四季吹奏着有音没调的啁啁啾啾
一年四季弹唱着五音不全的叽叽喳喳
没有漂亮的裙子，没有舒适的睡衣
没有徽菜川菜和粤菜，没有超市网吧音乐会
没有数来宝，没有天仙配
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
在这个安稳的国度里，投生一个人多好！
男男女女，一人抓住一部手机
走着看，坐着看
有的人，看着看着就笑了
有的人，读着读着就哭了
在这个安稳的国度里，做一个人多好！
可以外出，可以回家
在家里有人疼爱，外出时有人牵挂
在这个安稳的国度里，做一个人多好！
儿时如掌上明珠，少时有青梅竹马
成年后有三朋四友，三亲六故
在这个安稳的国度里，做一个普通人多好！
可以恋爱，可以相思，可以心心相印
可以结婚生子，组织一个温暖的家庭
历久而弥新
在这个安稳的国度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多好！
可以互敬互爱，可以妇唱夫随
可以牵着孙儿的小手，安享天伦之乐
也可以戴一顶草帽，如闲云野鹤，悠哉悠哉地
乜斜着故乡的蓝天白云
天底下，哪里的天有自家寨海里的那片蓝啊！
哪里的云有村边芦苇荡里的那片白啊！
况且，夏天里，沟沟塘塘，还开着
一片一片梦幻般的凌角花
秋高稼熟时节，被黄昏拉开的夜幕气吞山河
黑夜像一条硕大的黑鱼，呼啦一声就浮出了水面
夜幕下的收割机，像天兵天将
一辆辆电动车电瓶车，似渔火流萤
它们的驰骋，奔跑，拐弯
让这个眼花缭乱的夜晚，旋转起来
收割机魔幻的眼珠一转，本来四平八稳的平原
顷刻起了涟漪和波澜
瞬间，人人仪态万方
刹那，万物出神入化，
像播放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幻灯片
像放映一部
以丰收为背景的农村题材的微电影
在这个色彩斑斓的夜晚，我能不能蜕变成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从母亲的
摇篮旁开始人生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