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老发海
       雪泥

如果把每个村民都比喻为一棵植物，
老发海无疑是他那棵有形状，性质，归经的草，
生长在村子这本深远厚重的线装书里。

他的家是一个逗号位于浅巷这张白纸上，
更像一颗果子生长在一棵大树的虬枝上——
与我家所属三社的打麦场是比邻，
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得天独厚，
一到丰收打麦场堆满了从各块地里运送来的粮食，
那些金黄灿烂的粮食用来满足各家各户的胃，
每颗粮食在这里郑重的相遇，交流，互递眼色，
要么在白银一样古老忧伤的月光下互诉衷肠，
要么在黝黑得让人轻灵的夜里打情骂俏，
这里聚集了一年四季最饱满喜悦的阳光，
村民们毫不掩饰地享受收获后最高境界的闲适，
天空仿佛高得深不见底蓝得让人感到生命的奢侈繁华，
她们像燕子的尾巴穿行在家和打麦场之间，
她们匆忙而坚定的步伐如沐春风，
这里成了风最温暖芳香的巢穴，
鸟雀们从天空垂直而下领取自己的圣餐，
——
村民老发海的家是不是生长在灵魂的高枝上？

每次回娘家几乎都能见到老发海，
要么在我家窜门要么低头从巷子出走，
每次遇到老发海我的阑尾就发作一次——
我九岁那年也许第一次吃打蛔虫的药？
不识字的妈妈不知道吃几颗，
正在我家窜门的老发海给出了一个埋伏很深的答案:
一岁一颗，于是妈妈给我吃了十颗——
剩余的那一颗也需要妥善地保存，
结果吃了十颗药后九岁的我无论祭神还是捉鬼楞是在三天三夜的繁忙热闹后没有醒来，
无计可施后  我被大哥和二哥用板车紧张寂寞地连夜送到一百里之外的县医院，
终于拉回一个准备提前结束生命旅程的人，
我不仅成了村子里第一个动过刀子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缺少一部分器官而活的人——
因为阑尾炎引起的肠梗阻切除了大半截肠子，
更是第一个受惠于现代医学的实验性人物——
此后牢牢套在村子脖子上的阑尾炎必死的魔咒才被解开。

现在只要一回故乡我的阑尾就在村口早早地发炎，
后来它成了我回故乡的另一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