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的诗(二十首)

作者: 2019年01月15日15:57 浏览:36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在白云机场看白云
   
在白云机场看白云,那么多的飞机飞上飞下
它们也是云,一朵朵铁的云,钢的云

天上的云,马上就要落了下来
地上的云,马上就要飞到云霄中去
一朵朵云们经常擦肩而过
它们告别,也重逢

此时,我正等候一架东航的客机返乡淮安
身披盔甲,我是一只子弹,在空中飞
多年来我被一片白云引领
在一片广大的虚无中,东南西北地扑腾

妈妈,人在高处行走,是多么寂寥和凶险
比空还空,比白还白
天空是如此一贫如洗,像被掏了空的村庄,人的心

翻炒时光,有些事情被丁丁当当弄响
我们这些被地球用力摔出去的孩子
看到白云,马上就流泪
想到故乡,内心的瓦片瞬间藏满霜
2018.11.25

冬至
            
风吹得更大些,那些雪花
就会贴着玻璃的脸更紧些——
它们和冬天多么亲切

在玻璃的一侧,腊梅哈哈地笑出热气
有人便迅速写出十二月的河流
他们试图想弄明白世界背面的秘密

雪花下得更大些,手指张开的十条道路
便收缩得更紧些

拐过这个节气,春天的臂膀就会高高举起
来吧,请抱紧我
我的身体是一架盛满雪的钢琴
等候你绿色的拳头前来敲打,或弹拨
2018.12.22


过年

屠宰场的一头头猪
爬上了一辆辆冷冻车,发往各地
它们在高速公路上
复活了似的,一路狂奔

它们要抢在大年之前
跑进千家万户

大年三十的餐桌上,它们和各式菜们
被一双双筷子使来唤去
一张张胡言乱语的嘴,将它们身体
涂满烟酒的味道

电视屏幕开始下雨
一群牛羊在客厅的墙上吃草、张望
突然听见橱房菜刀的一声喷嚏
它们便四处逃散
2018.12.8

秋风引

秋风薄而凉,村童们骑在树杈抓星星。
那么多牛皮纸信件,被榆钱树加长的手臂
一张一张扔向大地。声声慢。
风吹过树稍,大地的头发越梳越乱。

院落是旧时祠堂,如今开满牡丹。
墙体爬满裂纹,像旧事缠身。
一对白鹭漂浮在门口池塘,不移动,不言情,只留白。
湖面,起褶皱,满脸愁容。

香火盆两侧,对衬着两只仿古瓷器。
从瓷器上款款走下唐朝女子甲和乙。
提裙裾,迈门槛,她们向暮色深处走去,
仿佛在试探这秋风的急和缓,以及
春天的远和近。

乡戏就要开场,桂花跚珊来迟。
有人弹起琵琶的大珠和小珠,咿咿呀呀。
一根弦的骨头,拖动枯草孤单的影子。
榆钱树叶一层层落下,被夜色压住身体,喊不出疼。
八月十五,月亮的膏药,高挂在人间,
替异乡人看护好内心的伤疤。
2018.10.1
  挨过手术刀的人

那个十五年前被车撞坏胳膊的人
走起路来一直在抖动不安
藏在胳膊里的那块钢板
一到阴天,就不停地把疼砸向体外

一条蜈蚣状的刀疤,瞬间有了
大倒苦水的想法

是的,挨过手术刀的人,比常人
多背负了一个痛苦
他宁愿背负着这样有知觉的痛苦行走人间
有知觉的痛苦好啊,它能证明你
身体的枝枝叶叶,一直在清醒地活着

人活一世,那些折旧了的器官
经常会在生与死的门槛上游来晃去
挨过手术刀的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警醒的状态
他们早已练就一身锃亮的钳术
一种时刻把痛苦镊出身体之外的准备
2018、7、9

大白菜

一片硕大的叶子就是一片宽大的手
孩子们坐在中央,抱团取暖
一些渴望,被一根根草绳捆紧绑实

白白的身体,已经被月光的手反复擦拭多年
这些乡村出身的孩子
仿佛从黑色的土地里抽出的一道闪电
仿佛是这大地上冒出的匕首
被亲人们从乡村的肉身上撕下摘走

一排排大白菜就是大地的根根白骨
脱去身体上的一件件隐喻
秋天的菜地,总是被翻来覆去撒上霜
在异乡,看见白光,如临故乡
2018.11.18


钉子

刚出厂,它是子弹,
会飞。在生活的上下和左右,从各个方向
射来一梭子锃亮的省略号……

挂在墙上,它是肉体里长出的一小节骨头。
像暗器,内心藏满豪言壮语,
一肚子的火星,却被墙壁卡住脖子。

有一颗呆在那根被遗忘的木头里已经太久,
它是多么渴望锤子能将自己再次敲打,
多么渴望能够重新发芽。

这使我想到被埋没已久的乡镇干部王乡,
只要听到“拆迁”、“ 招商引资”和“信访稳定”这些词,
袖口擦净锈渍,子弹便再次飞了起来。
2018.9.29。
  信

老兄,你好,见字如面
那声熟悉的问候,连同你居住的城市
已经被星光推的更远

是的,没有人比我
更熟悉你的声音,熟悉你的那张老脸了
野草胡乱地长满山两边坡地
中间的一条山路,梳出了你的二分头
是的,我们的脾气都有点急躁
每当我迫不及待拆开那个牛皮纸包裹的表情
你的狂草就会迫不及待地挣脱封口
像一头狮子扑来,蹭热我的脸

如今微信时代,你的字迹千篇一律地工整起来
仿宋或者正楷,个个都是
正襟危坐,有点像城市虚假的正装
也有点像你的道貌岸然

再也见不到你纸质的信了
再也闻不到纸上你的鼻息和手温了
6位数的邮政编码一直被闲置,空着巢儿
没有谁愿意来填充鸟声
童年的旧址,已经被遗忘成寻人启事

快,仅仅一秒钟的时间
让你来不及沉思的手指发错了一道指令
你努力地涂抹、擦拭或者撤回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被修改的树木,早已漏下了斑驳的暗影

其实,信不是其他什物,它就是一种旧
时间又把我们的旧变得更旧
人生的皮囊里,我已经收获了
五十一个旧。老兄,我记得
你比我还多了一个旧
2018.1.7

绿色的邮筒多像一块小小的春

一直想打开它,它能倒出春天
我喜欢它的顔色,这春天的颜色容易让我心慌
邮筒里有更多的花朵和草以及鸟声
它们躲在信封里蹦哒,或鸣欢

绿色的邮筒多像被谁遗忘的一块小小的春
它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兀自绽放
这样的春天,不是随意就可以察觉的
它需要寻找或发现
在你心灰意冷的时候它会闪现繁枝茂叶
一些词语的雨水,让你获得葱茏

曾经我拒绝过这片绿色的邀请
亲爱的,请原谅我一直停在了春天的门外
此刻我多想拥你入怀,多想把这个春天挟持
我知道它能倒出更多的春天
我要把一粒粒蝌蚪从它博大的胸膛里倒腾出来
删除它们的尾巴,在不可预测的山河深处
蛙叫出一点点绿,一点点红


青牛山
青牛山是我一生中爬的最多的山
青牛山也是我以后爬的最多的山

青牛山,埋有一抔又一抔我祖茔的青山
走近它,我像是一个屡考不及格的差生
年年清明,我必须上山下山重做一次作业
才能救赎我无处安放的灵魂
温故而知新,祖先和那些亲人们的音容相貌
在记忆里由浅加深,我从不敢忘记

那些墓碑,坚硬的多像先人们的白骨
这一点点白,在青牛山的怀抱中显得如此夺目
年复一年,那些白色的点串成了白色火苗
在飘动,潦草成无数人脸上的泪痕
冰峰与火焰开始拥抱
疼痛的练习,让四月的词语纷纷洒落羽毛

青牛山是山河的肋骨
无处不在地支撑起我并不挺拔的腰
月亮已经在悄然升起
今夜,有人想怀抱一把高耸的刀
试图砍掉人间那些长长短短的忧伤
    
打火机

打火机经常被我揣在怀里
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
它形影不离地跟随我在世间游荡
久了,它长成了我右手的
第六根手指

它是忠诚的
它和其它五根手指抱成团
它的内心有火,一棵经年的老树
经常被它辨认出皱纹
而我就是那个从树心里跑出来的人

某个年关,有人在哭
打火机挺了挺修长的身体
站立成月季花园G区的那幢挺拔的高层
咔嚓一声,窗口的灯亮了
我听见有一枚带着齿轮的响指
在高处指挥着夜色缓缓撤退

描写母亲
                   
描写母亲,我不敢再写她的皱纹
她的皱纹在大地上越陷越深
潦草的河流被木刻,被无序流淌

我也不忍再记叙她那闪烁其词的银丝
她瘦削的肩早已扛起一座雪山
那白,正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融化春光

她的身子越长越矮,米尺已失去意义
她的腿回到幼年,步履蹒跚
目光也短了下来,是的,再也望不了远

正月的一个夜晚,父亲走了
母亲一边安抚着我们,一边来回地走动
瘦小的身躯将夜色搅动得天翻地覆
2018.3.13

瀑布

把河流挂在山上,挂成瀑布
让它直立行走——这已经是很多诗人用过的手法
我的手法是想把从悬崖上跳下的瀑布
直接放倒,让它平躺在大地上
 
我不想让它仅仅成为一种风景供甲乙丙丁们欣赏
也不想让它和有钱有势之人握手留影
更不想让它沦为诗人手中那首卖不出去的诗句

我只是想请它到人间来
供那群平民百姓和禾苗吃呀喝
2018.4.24
   

 祈雨

大雨就要下下来了
大雨马上就要下下来了
可是它就是不下
天空憋足了好多天的脾气
就是想看一看
不下雨时大地的表情

大地开始烦燥不安
开始裸露,大地想把身体交出去
把骨头架子交出去
不行,还得撕开一颗岩石的心
但雨不下,就是不下

就在蝉鸣即将停止呼吸的时候
禾苗们人群一样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雨直直地下下来了
雨横横地下下来了
雨斜斜地下下来了
天空嚎啕大哭,倒出无数电闪雷鸣

万物接福,苍生感恩
早晨,孩子们在小学教室大声朗诵诗词——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2018.12.4

某一日

某一日,走在夏天炎热的商业街
我的两眼突然被泼了一盆冷

不远处,一幅《父亲》的油画安静地看着我
罗中立的。它让我与父亲意外重逢

父亲是在这个春天的早晨走失的
父亲走时竟忘记了告诉我
冷,是他留在世上陪伴我的另一个孩子

从此,风啊吹我
它上下左右地吹我,不停地吹
好让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炎和凉
会在我身体不同的部位出现
会在瞬间出现

还有这个容易感冒的季节
还有这个再也见不到他瘦削身影的
空空的天空
2018.4.23

怀旧

想起一些旧时光,便抱出一堆旧衣
翻遍所有的口袋,找出那块
坐过的草地的气息,摸索出滴落的鸟声
以及香水的味道和空气中的甜

想起一些旧友,我开始练习画画
试图让他们从纸上走出来,和我重逢
在他们即将显身的时候
我又用橡皮将他们迅速地擦去
让他们又回到纸的背面——
这些年,他们是否还在人群中的某一处谋生

想起一些旧事,我便开始翻箱倒柜
倒出一堆陈旧的名片
那些模糊不清的号码在互掐或喋喋不休
一些影子被月光清洗,一些地址
已被风悄悄搬走
               2018.1.27

出路

玻璃瓶里蚂蚱,在扑腾
从东到西地扑腾,从南到北地扑腾
来时的路已被一顶帽子拧紧

在公园的某一处角落,和一只鸟笼
对视。它们同是生活的富有者
它们被春风的手拎在半空之中欲舞蹈
翅膀,被自己的庄园看守
摇来摆去,这两只不同式样的座钟
正在计算着又一茬的春去秋来

想到一片蓝,它们咽炎的喉咙
公式般冰冷地尖叫着
愰忽中,好似有了一条出路
扑腾声中,始终没有一条出路
2018.1.31

夜宿绍兴

秋天,某一日,宿绍兴
夜,薄而凉

月亮居住在顶楼
而我住底层

夜半。月光拖动长长的斧子
光顾人间,在我的门缝
闪了一下刀锋

先生,我看见那个“早”字被你
一笔一划,刻的生疼
先生,我看见你的眉毛比夜更黑更浓

面对一面镜子,我聚拢了所有黑夜里的黑
只为了释放所有白天里的白
2018.11.4凌晨
资溪寺

资溪寺院落大门紧闭着一张嘴
人走院空,一尊菩萨活在空里,不说话

一株1600多岁的香樟树,活在
更空的空里,也不说话

我从远道而来,香樟树不认识我
但她敞开时光的怀抱,紧紧地拥抱了我
我的身体被打开,瞬间藏满了
1600多年的风和雨

哦,香樟树,你多像我的亲娘
多像我亲娘亲娘亲娘亲娘亲娘的亲娘
一根根白发,从密密的树叶间长出来
最长的一根,告诉我
东晋南北朝以后的故事

我走了,资溪寺依然紧闭着一张嘴
好似替1600多岁的香樟树沉默
我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只繁体的老年斑
2018.10.27晨丽水

两棵枣树的纠缠

院子里有两棵枣树
一棵在院子里,另一棵在院外的世界
奔跑,年关正在匆匆归来

十二月,纷飞的大雪比泪花白
比潦草的皱纹凌乱疯狂
我站在大地上拚命地书写:家啊,家啊
写着写着,枣树便白了头

这个冬天,家里那棵枣树一病不起
那棵藏满岩石般肌肉的枣树
被蛀虫点点掏空,身上的树叶词语般剥落
我抱着这把轻飘飘的骨头不敢松手
仿佛手一松,他就会散了一米七的架子
他的骨头就会遗落另一处,找不回皮囊

此时我只想背过脸哭上一场,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人活一世,总是养成了节制或隐藏
有些事隐藏久了,枣树的关节炎便会发作
一瘸一拐的长成父亲痛苦的模样
可是,我怕不听话的眼睛会哭出泪水
怕泪水滴嗒出不听话的声音,会淹没掉
这长长的长长的仍旧长长的黑夜

院里有两棵枣树,一棵是四处漏风的枣树
另一棵是结满羞愧的枣树。如今
一棵枣树却将要亲手将另一棵枣树埋葬
多年父子成兄弟。这人世间众多纠缠
却让我成了父亲最后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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