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泰戈尔《我的回忆》之十六

                                十一 我们的孟加拉语功课结束

       在学校，我们那时已经是仅次于最高年级。在家里，我们的孟加拉语进度也远远超过
  了班级里教的课程。我们已经学完了阿克谢·达塔的《普通物理》，也学完了叙事诗《云
  使》。我们读物理时，并没有参照任何实际物体，因此，我们本门功课的知识也只能是
  纸上谈兵。事实上，花在这上面的时间是完全被浪费了。对于我的心灵来说，把时间都
  浪费在无所事事上许是要好得多。而那本《云使》，对我们来说也并非是赏心乐事。即
  使最美味的东西，要是被扔过来摔在头上，也不会吃出来什么好味道的。而采用叙事史
  诗来教授语言，就好比用宝剑来刮脸—宝剑自会别别扭扭感到难过，下巴颏也遭罪。一首诗
  歌，理应从情感的角度来教授，若把它诓骗而来做语法兼字典这等杂役，则注定不会讨
  得智慧女神萨拉斯瓦蒂的欢心。
       我们师范学校的生活毫无预兆地结束了，其中自有传奇。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想从
  我们的藏书里借一本密特拉写的我祖父的生平。我的外甥兼同学，萨提亚，好歹是鼓足
  了勇气，要自告奋勇和我父亲说一下这件事。他独自枉下论断，觉得普普通通的孟加拉
  语呈送到我父亲面前是过不了关的，于是他精心炮制，为自己准备了一段古体文，其表
  述是那么的精当，一定是让我父亲觉得我们的孟加拉语学得有点过头了，颇有过度之虞
  。所以，第二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们的桌子就摆在南边的廊上，黑板也用钉子挂在
  墙上，万事俱备，只待尼卡玛尔前来授课，我父亲派人把我们三个叫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你们不用再上孟加拉语课了。”他说。那一刻，我们的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尼克玛尔先生正在楼下等着，我们的书本也正摊开在桌上，毫无疑问，尼克玛尔先生
  的脑子里正盘算着让我们把《云使》再读上一遍。可是，就像垂死的人躺在床上，眼前
  形形色色的日常生活怎么看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于我们而言也就是瞬息之间，每一件事，
  从先生一直到挂起黑板的那枚钉子，都在我们眼中变得如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无缥缈。我
  们的难处是，如何把这一消息告诉尼克玛尔先生，还得留存相应的体统。最后，我们以
  极大的克制告诉了他，那一刻，黑板上的几何图案，正盯着我们满腹狐疑，《云使》之
  中空洞的诗篇，也是四顾茫然。
       我们先生的作别之词是：“职责所系，我有时对你们挺严厉—不要把这个记在心上。
  你们终将懂得我所教给你们的东西的价值。”
       我确是懂得了那个价值。正是因为我们的教育是以母语进行的，我们才会心思敏锐。
  学习当尽可能地遵循饮食之道。当咬下第一口即尝到了味道且尚处于肚腹空空之时，人
  的胃就被唤醒从而开启它的功能，消化液便得以充分发挥作用。然而，当一个孟加拉孩
  子以英语接受教育时，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咬第一口的时候就有可能把两排牙
  齿都给硌松喽—十足是一场嘴巴里的地震！等到他发现了那一口口吃下的倒也不是石头
  块儿，而是还可以消化得了的糖果，只是太硬些，就那么长的生命时光几乎已经过去了
  一半。当一个人被那些拼读和语法噎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之时，肚子还在挨饿，而当最
  后尝到了滋味，则早又丧失了胃口。如果整个人的心智从开始就无法运用，其全部力量
  直到最后也得不到任何发展。正当满世界都在为学习英语而大声疾呼的时候，我三哥，
  确实拥有卓绝的勇气，他坚持让我们学习孟加拉语功课。我满怀感激之情的敬意，献给
  天国之中的他，我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