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张倾斜的梯子
 
鱼张开黑色的大嘴
而后逃脱
梦境中总要出现不一样的悬崖
每次我都有俯冲而下的冲动
我有一把倾斜的梯子
上面挂满夜色和露珠
 
二十年困守陌生的古镇
早已学会暗哑
我从倾斜的梯子上伸出手臂
蛛网破裂
不洁的风吹过凡高的晚年
他笔下的火骑兵
正点燃午夜金色的麦场

大雪荒芜
 
一场并不地道的雪，下在乱世
一场不像样的雪。用虚无还击虚无
严寒因疲倦而懊恼
那只离群索居的鸟
沿高铁线徘徊、辗转
于不规则的地图上指认空洞的祖国
大江如浩劫
方格子栅栏在空中闪光
当单薄的身体穿越城市的镜像
街角僻静处的腊梅
正散发古时的幽香
山川似倒影。锈迹斑驳的乡愁
已被荒芜覆盖
 
 
在公交车站
 
“这世上本无菩提树。”
当她哼着歌从公园长条椅上跌落的时候
闪电枯哑
城市的玫瑰埋藏于记忆深处
我们背着行囊擦身而过
——油画和密室已让人厌倦
一种空，会取代所有故事
大雪就这样飘落下来
我们在雕像的阴影处接吻。时间暗淡
像蜜蜂穿过四月金色的原野
此时陌生的公交站台上
我隔着沉默，沉默又孤独的人群
向你挥手
 
对峙的结果是沉默

对峙的结果是沉默。冰凌一样的沉默
像银白的梭鱼从幽森的水面跃起
像古时明月落于深潭
我随你走进四月的山谷
我们同时看见绿色，绿色又暗哑的手
暮光和忧悒笼罩的中年
但愿我们从来都未曾相识
针尖密集。阴影中有恍如隔世的春天
如同被命运亲吻又遗忘的土地
我们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剪纸上的岁月和誓言漏洞百出
寂静处可听见山河呼啸
 
生态餐厅
 
我们到生态餐厅去用餐
芦苇沿墙边站立
不像侍者，更像哨兵
叶体上有微微颤栗的痛觉
灯火虚弱
闪身而入的人快速溶解
玻璃门外是昏昏欲睡的街道
和冬天的城市很般配……
鸡鸭隔着精致瓷器潜心交谈
被油汁包裹的羊
在巨大的金属锅底回忆
无名湖边青草的味道
光腿斑鸠按响门铃
我们伸出大闸蟹般弯曲的手指
 
墙体
 
我的理解是：
墙上的壁画是一群
戴金色耳环的人
翻开球形书面，电玩游戏室和蠕虫
同时现身
——火葫芦应该长在藤萝上
“他们都有着鹰一样偏执的羽毛。”
昏沉的睡眠波浪
夹杂着哑巴和墙体的交谈
我该用菜市场那样专注的表情
来迎接这个世界……
对于被杜英和法国梧桐的阴影
填充的大街来说
痴迷于哑剧中的墙体
其表现力
显然是绚丽多姿
 
 
巫者之语
 
亚里士多德以巫者之语解释过后
世界已根本不同
物质变薄变小，越来越轻
像发光的气球从昏暗的地平线上升起
占据油印纸一般的天空
无中生有的乌贼
从深海的栅栏伸出发光的手臂
捆缚万物的灰色蛛网
是时间单线性的变体
诸神隐退。机器以科学的名义
置换人盲目而可疑的灵魂
屠戮和实验密不可分
好奇的胃口最终变成消化我们
剩余肢体的容器
存在因诅咒而溶解的背后
——真理，会在哪里
 
 
废墟
 
和时光之布交流的细节：
骨骼冒险闯进
如迷宫般冰冷的国家博物馆
塔克拉玛干沙漠仅仅一墙之隔
三千年的火堆还没熄去
塔河静静流淌
胡杨林是画轴中黑色的尖刺
铁轨带着我们深入
守门人扬了扬手上腐烂的苹果
无影灯下
我们如蜥蜴裸露全身
岩石的哨音
从扁平的针孔中响起
 
 
雨打芭蕉
 
“雨打芭蕉是古代人的梦境。”
他喃喃自语。劣质烟像云朵一样缭绕
额头左边是三十年前的农贸市场
刀鳅鱼，地衣，辣椒，盐……
额头右边是混乱而动荡的机车尾气
内涝的人群奔走于干涸的河道
灯火和暮色在开裂的墙壁间对峙
——木偶戏才刚刚开始
本应是月圆之夜的盛大献礼
他起身。扶窗。街角处
摩天大楼湿漉漉的身影缓慢倾倒
他这样想着时间的无序
芭蕉叶下隐藏的飞行跑道
已被灰色的眩晕堵塞
 
 
白露独饮
 
剧情被涂抹上狗血，且由它
继续颠扑着。他伸出焦糖色的鼻子：
鼻尖上隆起的城镇遍布陷阱
伸出东野圭吾一般的小腿：
到鞑子梁去的路边尽是白色小花
鼓涨的山河无事。秋如利刃
和长夜推杯换盏的是陈年月色
趁着酒性把时代从漆黑的身体里赶走
名利的灰蝶无枝可攀
丁酉年的鄂西，乔装盛世繁华
迎着白露抠出喉中尖骨
看，万山如火。我死而复活的兄弟
正从大醉的京城赶来
 
 
沉默的蝴蝶
 
电话绳在向虚空中延伸
好奇很难说是种美德
有时世界给你的不完整
正是它对你的偏爱
 
话简连接的另一端
她的声音尖锐
焦虑。背景嘈杂，人群汹涌
如沸腾的海
 
我扭头看了看窗外
布谷鸟的叫声消失于密林
暮色四合。现在是初夏
鄂西的黄昏像一面孤独的镜子
 
我们无数次幻想走出这面镜子
最终深陷泥泞
——我们甚至没有一片像样的羽毛
 
现在多好
我们像沉默的蝴蝶
在陌生的荒原上四处游荡
没有边际。没有未来
 
 
困兽
 
往北走，是黄龙寺
起伏的山峦被削去头颅
往西走，乐平里藏在一座城池背后
越来越像是一位压寨夫人
往东走，灰白的胖子在台上唾沫横飞：
“我们终于把机器变成了人！”
——只可惜这个过程时常逆转
往南走，江流浩大
独自吞咽时代的苦水，背负无为骂名
在一个缺少历史脉络的小镇生活
时常会有种平白走失的忧虑
小镇很小
如同庞大历史肌体上的一小段盲肠
“不能互相印证之美必为虚妄。”
幸运的是，二十多年来
镇上人们沉溺于大千世界并心生喜悦
唯独我，显出多余
 
 
鲶鱼的睡眠
 
故纸堆里有一滩暗红的血迹
牙齿之外的湖面和天空
都只剩下不能言表的舌头
“八月，像一幢缺少风琴的图书馆。”
田小丽抬起左脚
靠近窗户。看一个光之帝国
正从秋天的地平线上升起
——吾甚爱梦中杀人
鲶鱼伸了伸乌青的脊背
滑腻而幽沉的睡意
在毫无揣摩之意的镜面中摇晃
空气中漂浮着挤入产道时的虚妄之想
田小丽抹了抹面上干枯的胭脂
“那是权力和背叛的私生子。”
旅游车落入湖湾的那一刻
她（它）们各自向对方身体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