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客有客——《周颂》

亲爱的人呐，我多想回去参加你的葬礼
你可知道这些天 我被悲伤填满
不只是为你，也为了我自己
为自己的回忆，爱上自己的仇敌
是的，我成为了自己的仇敌
我为自己空荡荡的心难过
空荡荡的，像是你生前见过的蜘蛛网
我也为自己贫瘠的灵魂难过
挤不出清澈的泪水，比大地还要浑浊
承载不了那么厚重那么美的悲哀
被刺痛被惊喜，在早上在夜里
有时街道空无一人，我尽力奔跑：
有时候清晨的火车站，到处挤满黑暗的欢喜的头颅
想起你的空房子
想起空房子里面倒扣的水缸
想起豌豆
你说过你的豌豆原本应该在来年的时候向着阳光伸长，
最终像你所爱的植物一样，在秋天开出伶仃的花
是的，在十月的国度我只能想象秋天，倾心于落叶
每一次大雨洗过的柏油路，希望在上面延伸得永无止境
正如你的痛苦与绝望
我原想，用诗歌来纪念你，就像我所有纪念的死亡一样
可是呢我能想起的只是愁苦
我怎么能把一个人写得只剩下愁苦，在让每一次的回忆都热泪盈眶？
我想纪念的，是面对死亡的表情和眼睛
灵魂在那里晃动，深邃的，浅薄的，波澜不惊的
像鬼火
想要如何能穷尽你粗糙的一生
而庸俗的笔墨，我不得不茫然地四处徘徊
把怀念摔得支离破碎
要是我能（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参加你的葬礼
凭着我澎湃的被肃穆震烁的灵魂
也会为爱找到应有的祝福。 

二
大鸟何鸣 死海不死

想起你的时候就像想起我的过去
我呼吸困难，悲伤地不能言语。
如今我想要回家就像过去我渴望逃离
雨后的空气新奇，躺在床上的人沉醉于梦寐说着呓语
我在夜里，睡一半醒一半
而且回忆和想念和绝望和悲凉还和什么东西，参差不齐
我怵然惊醒，起来寻找回家的方向
再也不能醉心于书籍
我想要逃离我不能逃离
抓住过去的尾巴，命运握住我就像孩童玩弄手中的蚱蜢
这是真的，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失去了全部的生活，失去了全部的爱
我颤抖，我颤栗，我自绝于人的卑微与渺小，灵魂坍缩，瑟瑟发抖
思绪越过两千多年，想起翩然起舞鼓盆而歌的老者
也不能心平气和，也不能不哆嗦
悲观，有人诅咒远见的悲观
你看呐！“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优美的仪表，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啊，阻碍就在这里，局限就在这里！
上帝就在这里
要不然耶和华有什么用，人如果不需要幻觉？
“三王之圣而死，五侯之贤而死，壮士之勇焉而死”
脆弱啊，你是人类所有悲剧的起源！ 

三
庄子鼓盆 嵇康吐血 

等待一千年以后，谁不值得纪念呢？谁又能真正地记住谁呢？
泪流满面的人吃着感情廉价的快餐
极度的悲痛不能言语
只是在夜晚，在荒无人烟的荒原上
血泪会喷薄而出
令人窒息的怀念如期而至
你说你进入了幻想，你说你第一次那么渴望和鬼魂交谈
你说鬼魂对生者的祝福与期待
就像我们对死的人的期待那样
是的，生者的期待充满着无耻的恐惧
期待亡者带来庇佑与福音
多么可笑，为着奢华的葬礼，死去的人居然要担当其苟且偷生者的祈祷！
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是惶恐
谁不是惧怕那不可知的世界，谁不为自己的寿延暗自庆喜呢？
排除自己的恐惧，向自己安定的躯壳寻求自我安慰的美德，这就是葬礼的全部目的
好像悲痛的不是死者，而是自己遥远的将来
啊，卑躬屈膝者，贪生怕死之徒，不能参加肃穆的黑色的葬礼
与其在眼泪中欢聚一堂
不如默然引退，各自寻找失散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