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冰

总在儿时作文簿的残页里
寻找失而复得的折痕
回忆常常是急转弯
亦或是断崖式的奔跑
鹅卵石浸出童年的影子
釉光上能看出包浆的年代
带露水的蜘蛛在晨曦里
缝补白金丝吊坠镶嵌的网
母亲捣衣声荡碎月亮
却在妹妹担的那一担水桶里
恍成两个月亮
而我在红刺丛埋下的小鸟
玻璃瓶是它的琉璃棺椁
大楷本叠的航船
从来没有下过海
只在故乡的那条河里飘过
多年后某个失眠的午夜
忽然想起那句未写完的诗
墨水早已在时光里干涸
只剩河床
在血脉中蜿蜒



父亲用麻绳捆绑的牛车
编造出满一车传说
哄骗着十六岁的弟弟
渐渐翻过蒿草摇曳的山梁
那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山坳里消失的野草莓
曾染红邻家女孩的裙摆
她折的纸飞机飞上树梢
载着未拆封的情书风化了
如今的我
像测量仪一样钉在河床上
茫然四顾
惊飞的白鹭
掠过开发区围墙
水泥封存了所有水纹的遗嘱
却漏掉我梦里
持续上涨的泥石流中
还有河的成分



昨夜看见手刻板的旧诗集
素描封面映不出水流痕迹
蜡纸油印字模糊了我的视线
防洪堤坝埋葬了蝉鸣泉
掩盖了粼粼波光
那条河已学会了沉默
我却听见淤泥下的叩击
或许有暗河流动
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歉疚
凝成河底石子的圆润
就像七夕前夜雨突然降临
在烫热的混凝土上蒸腾起雾
恍惚又是孩提时汽水的味道
扑面而来
撑伞人站在路口挥手
划出我们终未横渡的弧线
雨滴敲击一辆辆出租车的节奏
竟与当年卵石滚落声重叠
我用雨伞先接住了
房檐角边从九天落下的
那颗浑圆而沁凉的
三十年前的雨
却打落了一地的槐花


2025年8月27日于岷州二水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