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山里的日子慢,慢到能数清竹篓绳勒在肩窝的印子,能看尽月光碎在粗瓷碗里的模样。所谓情恋,不过是春种时你点豆我扶犁,秋夜里共守一灶红薯香 —— 把一辈子,过成野山脚下最淡也最浓的时光。
天刚蒙亮,雾像你昨夜未拧干的围裙 ——
不是遮山,是替青石板缝里的苔花
掖好隔夜的凉。牛铃 “叮当” 撞着露,
没拽朝阳,是把山坳里沉了半宿的黑
轻轻晃成金浪,每粒浪尖都沾着
你竹篓绳,在肩窝压出的浅河反光。
你踏过岗上的霜草(不是踩碎霜),
是让冻僵的草叶借着脚步的暖,
抖落衣角的星:那星原是山的泪,
怕你摸黑摘野菌,才凝成露的光。
竹篓里的蕨菜还卷着尖,像你
藏不住的笑,要等回家才敢舒展开。
山腰野菊挤着开,满坡黄不是争艳 ——
是把你笑时的涡,酿成细碎的酿。
风一吹,菊瓣晃不是摇,是替山
数你走过的步:每一步都踩着
春种时漏在土里的豆香,连土粒
都记得你点豆时,指腹沾的泥痒。
我把柴刀(木柄包着十年的掌温)
斜靠老樟的疤 —— 那疤不是伤,
是上辈人砍树时故意留的话:
“留片荫给等歌的人,留道纹记着家。”
你唱 “雀儿飞,云儿追”,调子绕松枝
不是飘,是让枝头的露坠成串:
每滴都裹着秋收晒谷场的风,怕我听不清
你藏在尾音里的 “归”,像那年初遇,
你也是这样,在老樟下哼着歌,让我
忘了柴刀还斜挎在肩上。
暮霭漫上来时,烟囱吐白芽 ——
不是冒烟,是把灶膛里的火纺成纱,
一头拴着你添柴的手,一头牵我
往屋走的脚。红薯香混着灶灰味,
在晚风里缠不是绕,是替窗台的灯
拢住咱俩的影。你递来粗瓷碗(边儿缺个口,
像那年你摔破的月牙,我用竹篾缠了三圈),
烫得我指尖蜷不是躲,是怕碰碎
碗底的月光:那月光原是山巅香樟的魂,
见咱俩就碎成银渣渣,要混着红薯甜
往心里扎 —— 就像那年你把烤红薯
塞我手里,烫得我直甩手,你却笑:
“暖透了,才敢揣着走。”
春种时你点豆,我扶犁耙,泥溅裤脚
笑得哈哈 —— 不是笑泥脏,是笑土里的豆
刚沾你指尖,就急着冒芽:“要长到秋收,
好让你剥着吃,省得你总说我剥豆慢。”
秋收后坐晒谷场草垛下,你拣谷里的石,
我剥怀里的瓜 —— 不是闲,是把谷里的沙
挑出来:那是山的提醒:“日子要筛,
才留得住甜。” 你把拣出的小石粒
串成串,挂在窗棂上,说这样
夜里起风,就像听着晒谷场的响。
布衫磨出洞,补丁摞着补丁不是穷 ——
第一块是春寒时你补的,针脚歪歪扭扭,
却裹着你烤红薯的烫,我总故意
把那面穿在外面,让风都知道
我有你缝的暖;第二块是秋雨时我缀的,
线尾露着毛边,却缠着我清晨采的野菊香,
你说这补丁比新布好看,连蝴蝶
都往衣摆落。日子淡得像灶上的腌菜坛,
不是寡,是让时光在坛里慢慢熬:
熬掉了春播时的急,熬散了秋收时的忙,
只留一坛韧 —— 就像山巅那棵香樟,
疤上长新枝不是活,是把 “守” 字
刻进年轮:雷劈过,才懂把荫护得更密;
雨淋过,才知把根扎得更深。
风掠过耳,裹着野菊的清、红薯的甜,
还有你的话 —— 不是风带的,是这山
把咱俩的日子酿成了气:每口呼吸
都沾着竹篓绳的浅印,每声心跳
都裹着柴刀柄的掌温。这山不高,
是怕太高了,把咱俩的影压碎;
这屋不大,是怕太大了,装不下
灶膛里的火、窗棂上的石串,
还有你笑时,漏在桌角的涡。
土坯墙根的灵魂,不是生根,
是把自己长成了苔花 —— 替后来赶早的人
掖好石板缝的凉;老樟树下的芽,
不是发芽,是把咱俩的话长成了新枝:
“不用记山名,不用留屋号,
只要有人陪你等露成星,陪你把补丁
缝成暖,陪你把红薯香缠到暮年,
就是家。”
山巅的香樟还在守,不是守坡,
是守着每片落叶:叶上的纹,都是咱俩的步 ——
春种时踩软的泥印,秋收时沾谷的衣角,
还有粗瓷碗里,没喝完的月光与甜。
它不说话,却把 “一辈子” 长成了年轮:
一圈是你肩窝的河,一圈是我掌温的浆,
一圈是菊瓣的酿,一圈是红薯的烫。
风来读它的纹,雨来浸它的疤,
它都只把荫往屋前挪 ——
像在说:爱从不是轰烈的霞,
是把每声 “寻常”,都熬成 “离不开” 的香,
熬成青石板上,苔花也记得的,
咱俩的时光
注释:
腌菜坛:乡村常见的食物储存容器,将蔬菜用盐、酱等腌制后密封保存,随吃随取,越陈越入味。诗中以此比喻两人的感情,既贴合山野生活实际,也暗指朴素日子里的情感会随时间沉淀,愈发醇厚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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