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用暗香来形容玉兰是十分恰当的。
Describing the magnolia with the phrase “subtle fragrance” is truly fitting.
阳台上的玉兰不像长在土壤中的，可以有一树繁花，
The magnolia on the balcony, unlike those growing in the soil, never bursts into a tree full of blooms.
我花钵的玉兰，总是一个花苞，开一朵花。
In my flowerpot, the magnolia always has just one bud, one blossom.
且不去说她长着几乎像竹子的茎和叶子。
Not to mention that her stems and leaves resemble bamboo.
那几个夜晚屋子里里外外特别香，
On certain nights, a unique fragrance fills the entire house, inside and out.
你便知道是阳台上的玉兰花开了。
Then you know—it’s the magnolia blooming on the balcony.
“有暗香盈袖”，我以为那个时代古人住房空旷，衣袖也十分宽绰。
“A subtle fragrance fills the sleeves”—I imagine in ancient times, people lived in spacious homes and wore long, flowing sleeves.
在今天，我们要在狭小居室里甩水袖，大概会瓶瓶罐罐打倒一片，不大可能，
But today, in our cramped rooms, to fling our sleeves would likely knock over a dozen jars—it’s just not feasible.
可千百年来在暗中浮动的花朵香味依旧，
Yet the fragrance that drifts in the dark across centuries has never changed.
当她们无法“盈袖”时，你会觉得她们更像一个小精灵。
When the scent can no longer “fill your sleeves,” it feels more like a tiny spirit.
径直钻进你的鼻孔，钻进你的肌肤，
It slips right into your nostrils, into your skin,
她便粘上了你，
and clings to you.
一直顺着你的呼吸，进入你的肺腑。
She follows your breath, entering deep into your lungs and soul.
有时，她能顺着你的长发，做一个深呼吸。
Sometimes, through your long hair, she takes a deep breath with you.
这种时候，你辨不出哪一个是她，哪一个是你。
At such a moment, you can’t tell which is her and which is you.
你坐下，她也坐下；你站立，她也站立；
You sit, and so does she; you stand, and she stands too.
你行走如风，她也行走如风；
You walk like the wind, and she flows with you like the wind.
你沐浴，她也沐浴；
You bathe, and she bathes too.
甚至你放声大笑，她也放声大笑，
Even when you burst into laughter, she laughs along.
你歇息，她也歇息；
You rest, and she rests as well.
甚至你写字，她也写字，你看报，她也看报……
You write, she writes. You read the paper, so does she...
你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You cannot ignore her presence.
她不是一个影子，甚至连影子都算不上——
She is not a shadow, not even something you could call a shadow—
却是，一个比影子更具体的存在。
She is something even more tangible than a shadow.
——类似屈原先生的《天问》，接下去就会有“花问”一类的想法了，
—Like Qu Yuan’s Heavenly Questions, thoughts begin to wander into a kind of “Floral Inquiry.”
你会想，这精灵一般的生命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You begin to wonder: where does this spirit-like life come from, and where does it go?
她是如何汇集天地之甘霖，唾弃世间之龌龊的？
How does she gather the purest dew of heaven and earth, while rejecting the filth of the mortal world?
她的暗香是如何散发？
How does her subtle fragrance spread?
是因于彩蝶的一次振翅？还是蜜蜂的一次挥手？
Was it from the flap of a butterfly’s wings? Or a casual wave from a bee?
是花朵初绽的阵痛，还是落红时节的叹息？
Is it the pain of a blossom opening, or the sigh at the fall of petals?
我不敢轻易地下结论，
I dare not draw conclusions lightly.
我只是想接近你，想了解你。
I only wish to be closer to you, to understand you.
我记起在《聊斋》中读到的那些人妖相恋的故事，
I recall the tales in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stories of love between humans and spirits.
我顿时也明白过来——
Suddenly, I understand—
那些书生为什么总是会在夜间梦见与“莲花公主”相遇，
why scholars always dreamed at night of encountering the “Lotus Princess,”
梦见拜倒在那些公主那些妖精那些狐仙的石榴裙下，
why they bowed before those princesses, enchantresses, and fox spirits in flowing skirts,
海誓山盟要一辈子与她们相亲相爱。
and vowed eternal love to stay together for life.
——那都是因为花朵们暗香的魅力，
—It was all because of the charm of flowers' subtle fragrance,
她总是无形地无处不在地伴随着你，
that invisible and ever-present companion,
甚至在你的梦境里。
even in your dre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