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何其有幸》 余笑忠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25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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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于大道,正直,诚恳,视生活为诗歌的本尊而非相反。在寡情的时代做一个浓情的人,兴许不是余笑忠的本意,但他的写作的确在有意摈弃时代的刻薄尖酸,以真挚乃至拙朴对抗着机巧与功利。“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余笑忠用仓颉造字般的匠心和耐力,塑造出了一位当代诗人对汉语语言的再度认知和重新发现。反讽,自嘲,戏谑,最终统统都指向了庄重,因此,诗人的语调始终保持着与日常生活同频的节律,委婉中饱含着怜惜,同时不卑不亢,在谦和中持守了天然的骄傲和凛然。
——张执浩
笑忠兄的写作,有着我们这一代人所匮乏的内省和谦逊。他在不断下降的语调和俯身的姿态中,将生命和万物调试到“何其有幸”的频率中。这既是他对世界的深度打量,也是对生命和爱的深切领悟。这样的领悟让我们在共振中感受到诗歌本身的尊严,以及广袤世界中细小的光芒和恩泽。诗人用悲悯的关照和敏锐的洞见,将人生、岁月和生活纳入到写作的现场,在克制、睿智而扩张的语言中,为我们绘制出一份爱与疼的生命清单和时间的咏叹,在有幸和不幸之中缔结出热爱和救赎的纽带,并让每一个读到这部诗集的人,获得一种蒙恩的力量和光亮。
——毛子
捧读笑忠兄诗集,拍案而起、拍大腿称叹之处颇多。他的诗拍到我的书案和大腿的部分,正是作者和读者共鸣共振的部分。一个诗人不是来世界“挠痒痒”和“抖机灵”的,而是触动别人、震撼别人的。笑忠兄的诗击中我的是这些部分——现实经验的多维度书写。印象突出有《蛇影》。诗以日常生活中偶遇蛇的经历为切入点,将平凡的摘菜场景转化为富有哲学意味的思考。我欣赏他对“微小奇迹”的珍视,他时刻充满着对生活的敏感。他没有“宏大”其事,而是以“土地婆子”的俗名赋予蛇神秘色彩,与母亲的“下过地狱”的民间说法形成互文。我要说的就是这里,诗人控制住言说的升华欲望,将恐惧与吸引的心理辩证法糅合一处、将代际对话的隐喻空间建设出来,将之处理成多滋多味的生活状态:一次偶然的与蛇的自然邂逅,拓展为关于恐惧、记忆和文化传承的沉思。这样的书写其实贯穿近年笑忠兄的写作——我称之为一种新的复合型经验叙事,既是肉身的、又是精神和情感的,既是个体的、又是社会和集体的。
现代性寓言的创构。印象突出有《天台上的跑步者》。天台作为临时场地,储水间构成的“死角”,跑者“断断续续”的出现与消失,共同构建了一个受限的运动空间。这种物理空间的局促,映射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我们看似自由,实则被无形的结构所束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绕行代替直行”。 跑者的形象具有双重性——他既是具体的个体,又是现代人的缩影。他的“另辟蹊径”与“不能甩开脚步快跑”,恰如当代人在快节奏社会中的矛盾状态:既渴望突破,又不得不妥协。而诗歌的结尾,跑者“终于从一团乱麻中脱身”,万家灯火“如此明亮”,则暗示了一种可能的解脱——不是通过彻底的自由,而是通过接受限制并找到自己的节奏。这就是余笑忠的能力,通过对一个微小事件的寓言化书写,使之成为时代映像,并且——不是主观的、直接地提供药方,而是给予一种启示。笑忠老师这样的作品颇多,读来每每令人警醒与反思。
当然,笑忠兄的诗击中我的,还有他的悖论式语言结构、冷抒情与黑色幽默。他的混合着苦笑与洞见的语调,已经形成了当代诗坛独有的余笑忠式的“刺痛的清醒”诗风。可以说,对时代现场和现实经验的生动挖掘和创造性书写,这个诗人已经提供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中国案例。
——刘川
本书是“诗收获诗库”之一种,精选了诗人余笑忠自2018年以来创作的诗歌一百余首。余笑忠的诗歌,源自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持续观察,他的目光极为细微、真切,他的笔墨在日常生活的“实”与“虚”之间辗转腾挪、游刃有余,语言与情感都极为审慎,拿捏精准。余笑忠的诗歌正直、诚恳,蕴含着抚慰与温暖;同时兼具反讽、自嘲与戏谑,形成独特的 “刺痛的清醒”诗风。对熟悉余笑忠的听众而言,读到他的诗,诗人的声音仿佛自动在耳畔回响。
‖雨
每一场雨中,我看到的只是
雨的背影
它明亮的前额另有所属
我看到的只是拖泥带水
旋即进入大地的雨
我们在地上的日子何其短暂
每一场雨,都在为我们探路
那些被车灯照亮的雨
有着被惊醒的小兽的面容
而你,正是其中的一个
我所经历的每一场雨
是千万个不知深浅的你
一起赴汤蹈火
2018.7.23
‖深 喉
淋浴完毕,关掉水龙头
畅快的水流声没有了
但不会马上安静下来
积水是都流走了,下水道
仍在喋喋不休
像长长的队列中
那些远远落在后面的
突然慌了神
而走在前面
一路摸黑下去的
仍不知深渊之深
2019.11.3
‖天台上的跑步者
临近傍晚,在阳台上看天色
眼睛的余光瞥见东面的天台上
有一个跑动的人影
定睛一看,不见了
稍等片刻,又跑了过来
天台上的两个储水间
构成了几个死角
他的出现断断续续
好像一会儿挣脱了什么
一会儿又陷在了哪儿
每每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总是
拐着弯跑,以绕行代替直行
这个在临时场地另辟蹊径
却不能甩开脚步快跑的人
好像在为这么多日子以来
画地为牢、四顾茫然的我
找出一个答案
天色越来越暗。街灯亮了起来
他脱掉了上衣,悠闲地踱步
终于从一团乱麻中脱身了
终于可以宽慰自己了
熟悉的万家灯火
从来没有如此明亮,如此明亮
2020.4.17
‖无 题
来不及吃的红薯发芽了
变成了不能吃的红薯
来不及说的话给咽回去了
变成了不能说的话
把发芽的红薯埋进土里吧
箴言如是说
把不能说的话埋进心底吧
就此陷入沉默
这是一个错误的类比
你的语言不会长出真实的叶子
你的沉默必将一无所获
石头不能借由雷霆、暴雨
改变什么
在如此严肃的话题下
一颗红薯显得微不足道
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悄悄发芽
俨然宣告它的新生
它有日益枯竭的一面
它有被唤醒的,天真的一面
2020.5.12
‖蛇 影
一
傍晚,陪母亲在菜地里摘菜
母亲问我先前在哪里看见了蛇
我指了指豇豆架
散步至此,那里冷不丁
冒出一条大蛇
身长一米有余,滋溜一下
转眼就消失在稻田中
我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有点惊喜
因为好几年没看到蛇了
这蛇的俗名是“土地婆子”
我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
它的匆忙现身也不是要为我补上一课
遗憾的是,没有来得及掏出手机
把它拍下
像垂钓者看到浮标动了一下
而鱼终究没有上钩
二
我对母亲说起假设过的另一番情形
(尽管所有的假设都像画蛇添足)
倘若,突然看到的是
盘踞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一条大蛇
我想我会惊出一身冷汗,哪怕
它是一条死蛇
三
“以后到菜地来,记得带上你的拐棍。”
母亲半开玩笑地回应:
“蛇是下过地狱的,什么都不怕。”
2021.10.3
‖白 鹭
我之所见只是一个轮廓
在浅滩,一个白色身影
一边涉水,一边觅食
只能远观,或蹑手蹑脚尾随其后
它可以兀自叫唤,不知是嘀咕
还是提问
我只能屏息静气
从未见过那美禽的双眼
机敏的它,远远就能感知
身后有一笨人,像它撇下的一截枯木
在我们之间,流淌的河水
像外婆眼中的童子尿
在我们之间,拉大的鸿沟
令魔术师跃跃欲试
但如果驾着农机在草泽开垦
那就会反过来,白鹭摇身一变
像脱去了伪装,追随着那器械
不顾机声隆隆,不顾泥浆四溅
全然如痴如醉
而今是冬天
我们相会于各自的边缘
它之所在非我能及
我之所在非我所属,在故乡
我也只是匆匆过客
但我乐于将这一片刻
视为我们共处的时刻
相安无事,一同目送流水
是的,总有一天
你爱过的一切将变成白鹭
先是一只,然后是
飞舞的一群,穿梭于上游和下游
此岸和彼岸
所谓宽慰不过如此:
你将坦然接受自己的衰败,只要它们
依然悠游于这风水宝地——
田畴、荒野、长滩……
2022.6.20 补记
‖制陶。传说与寓言
制陶师傅地布塔德,他的女儿
爱上了一位年轻人,用尖刀
在墙上描出心上人的侧影
这画被她父亲见到了,他以女儿为师
发明了希腊陶瓶上的装饰风格
加缪在日记中复述了此事
并感叹:“爱情是一切事物的开端”
一位陶匠用粘土作了一个女人
一件得意之作。此后
他先是回家晚了,后来干脆不回家
整夜和粘土女人睡觉,乃至最后
那能工巧匠
咬下了粘土女人的乳房
这是希腊诗人扬尼斯•里索斯
虚构的一则寓言
诗作至此戛然而止,诗人未作任何评判
如此畸恋固然不能称为爱情
而其荒诞,揭示了另一层真实
痴迷的陶匠,迷惑于自己的创造物
在狂喜中沦为彻底的奴隶
同里索斯笔下的那位陶匠相比
还是古希腊人可爱——
栩栩如生的塑像令他们赞叹不已 赞叹之余,还将塑像捆绑起来,唯恐它们
溜之大吉
2023.5.7,10.24
‖大慈悲
薄雾中,太阳缓缓升起
天地间最大的慈悲,莫过于此
夜晚是个人的
朝阳属于众生
即便是干旱之年,冬日暖阳
仍然令人欣喜
如果,在这欣喜中
没有必须忍受的悲伤
我就不会像暖气片,在关掉开关后
发出骨节震颤般的异响
那少有的日子仍历历在目
和母亲负暄南墙下
我们的耳廓被阳光照耀
那样一种透明的红,好像那儿
依然是婴儿的肌肤
2024年12月28日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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