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粽子

爷爷总在端节快要临近时多了些自言自语
我确定他是对我说的：
梅雨季的陶釜还吐着热气时
你太奶奶指尖的糯米在竹筛上圈成门前的小河
捣衣砧摊开的苇叶边缘有些微卷
沾着五月未晒干的江潮咸涩 ——
像屈原投江时 被揉皱的衣角

木杵搅动搪瓷盆碎银样的月光
红豆沉底，蛮像沉入眼珠子里的石粒子
棉线绞紧的不只是三个粽角
还有夜色里，被她老人家捶打薄了的光阴
以及楚辞里 没被水冲走的平仄
（他居然知道楚辞，还晓得平仄！）

只是
这样的诗意时光很短暂
柏木锅盖掀开的瞬间
我的童年从粽尖滚落成青玉
在祖辈的掌心捂出，善良忠厚的传承
混着《离骚》里 沉在江底的墨香


现在的粽子 

真空机机械地吞掉最后一丝空气
透明包装袋里，糯香就开始慢慢褪皮
流水线快速闪过模糊的粽影
冷链车定时喷出白雾，车间里
交织着甜咸多彩的争议 ——
而苇叶的脉络 正在塑封膜上
生成了二维码 但扫不出捣衣声的平仄

玻璃柜中，粽叶打印在塑封膜上
保质期上的数字透出苍白的花纹
家里的微波炉 “叮” 开锡纸盔甲
我依稀看见
太奶奶捣衣声
在热气里碎成《楚辞》的字节

我攥紧一只不再冒着热气的粽子
静静观察
被润肤霜覆盖的指纹里
有三千年的月光毫无征兆地渗进
糯米粒在掌心跳动
练习发芽的，汉字的偏旁


未来的粽子

陶土罐在光年里结出咸渍时
糯米胚胎舒展星河蜷曲的记忆螺旋
候鸟衔来浸着星尘的苇叶
每道脉络都活着，桨声未冻的河
—— 那是汨罗江，在江湖里打了个绳结

这下轮到我给孙辈们讲古了：
真正的粽子怕是吃不到了
绳纹在太奶奶的太奶奶的茧印里跳动
是她白发编就的时光碎片
苦艾香（很矛盾）
在心间结出记忆的网
所有新石器的星光，都在血脉里发芽
连楚辞的平仄 都成了非遗

我们围坐在熔岩石灶前
看蒸汽将月光锻造成罕有的宝石
挖掘出捣衣声
在数据流里重组为《招魂》的歌
当历史展开长长的卷轴时
三千年未冷的呼吸
正沿着裹粽绳纹的河床
涌成 —— 新的汨罗江
（江面上流淌着 用血脉串起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