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那个母亲呀
左边两两三，右边好几只。
院里的鸡已经一群一群了，
若是有母鸡抱窝，妈妈还是会去寻找
同一天出生的鸡蛋，再给它“孵”。
“妈呀妈，你有时间不能多歇会儿吗？
鸡都这么多了，你还继续要养，
你养这么多，准备去干嘛？”
妈妈便说:“和你一起娶过的小媳妇们，
她们大多都已抱上了娃。我虽不中用了，
但我还能多喂几只鸡，我要让你怀孕吃，
坐月子吃。生了娃子，娃子们也一起吃，
土鸡蛋的营养可高呢。”你看啊，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养鸡能做出的贡献
未必很大。但她那个心情，那种愿景，
一听起来就让人心里舒坦。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每当一把这句话重想一遍，
就让人一遍回甘。当我生了孩子，
有时候孩子们腻着我，不愿意放手，
妈妈就一把把他们抱起来，并对他们说:
“妈妈要去劳动，妈妈不去劳动，
你们吃什么穿什么？来吧，
让姥姥陪你们玩儿。”之后，
孩子们就乖乖地放开了我，
我也就能专心致志去忙我的工作。
有时候，假如她的衣服不够穿了，
她就向我索要旧衣，
索要我穿得不想再穿的旧衣。
次数多了，我就问“给你新衣服不行吗？
为什么非得穿我的旧衣？”
她就淡淡地回答说:“你还年轻，
我把新衣服节省下来，让你穿吧。”
你看，我的妈妈曾经是一个多么温馨，
多么善解人意的妈妈。到后来，
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
母亲的头脑也一天不如一天。
她常常对我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也疼痛。
我就只能拼命去挣钱，努力给她买医药。
刚开始她还吃药，但她却常常会说:
“就这么小小的几瓶药片子，就得把
那么多的钱都花掉，实在是太贵了。
如果一直吃药，难道就真的不用死了？”
我只能开导她说:“求医问药，
固然也免不了你的最终都要死，
至少能让你现在疼得轻些，
也能把你的生命延长一点是一点。”
每当见我这样说，她就又会那样摇摇头，
表示她对我这话的反方向，或者不相信。
再后来啊，只要一看见我，
她就会主动对我说:“味道不好吃，
吃了也不管用。”话毕，一任我
再怎么好言相劝，她就干脆拒吃，
连一粒都不吃。
这让我在心儿深处非常难过，
虽然难过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那天，我刚说了个“你看我这些花，
如果我再不去管一管，只怕它
马上就要瘪完了。”我说这话的时候，
妈妈的手里正好端着一个碗，我刚说完，
她立马就浇了下去。但她碗里那个水，
却是我刚刚给她端过来，是温度很高
的食用水，并非是花喜欢的甘霖。
她这么一做，让我真的很生气。
我不知道花得了这些水，比起原来，
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如果活，
又能活多久？那可是我坐公交车，
走了几十里路，才从朋友家里
移植到的白兰花呀。
在我们当地，根本就没有这个品种。
一见我这么生气，妈妈又瞪大了双眼，
目不转睛地注视我。在她眼里，
既有点小小慌张，也有些困惑不解，
因为她真的，她都不知道她究竟，
又犯下了什么错？看见她一脸迷茫，
一脸慌张，我就又连生气也舍不得生了。
不就是一两盆花吗？它的花儿即使再优美，
它有我母亲对我的爱护，对我的保护，
那么高吗？它的芳香即使再诱人，
它有我母亲对我的生育，对我的养育，
那么恩深义重吗？想到这里，我只得
勉强把笑脸换上，去告诉妈妈“不碍事。”
这就是得病以后，我那个妈呀，
她糊里糊涂，比一个小孩子还分不出
皂白青红。她既连一个小孩都不如，
我也就只得对她一原谅，二原谅，
再三地原谅。如果我给的原谅不足够，
她就无法活下来。如果我给的要求
太严格，即使她的双眼依旧还能睁开，
她也看不见人间有暖，亲情发光，
她又怎能体会出，唯有好好生存，
一心向阳，才是蜜糖！还有一次，
我正焦急地往田地里去。
女儿急冲冲地跑来告诉我，她说:
“妈！妈，你快去吧，我姥姥说
她有很重要的事，想要亲口对你说。”
这是我母亲派来的。一听到这里，
我连田里都不敢去，立马就放下锄头
和女儿一同赶往妈妈家。一看见妈妈，
老远我就向她询问，询问她
特意把我叫回来，到底有什么重要事？
妈妈一抬头，看见我来了，她有好久
好久，竟然说不出话来。
等了她好大一会儿，她才慢慢吞吞地说，
“我忘了。”既然忘了，
那就等我下次返回来再说吧。
当我急着要走，她才突然想起，
努着力气对我说:“我想教你对舅舅
多一份关心，要常常给他买个面包吃。”
妈呀妈，在我每次去探望舅舅，
你都坚持让我买面包，这我从未相忘。
但就这么一点小事，你总不至于
专门让我的女儿把我叫回来，
耽误我去伺候庄稼吧？
要知道这可是红五月。是庄稼愣长，
一点都怠慢不得的红五月。
她为这点小事就把我特意呼叫回来，
我心里真的很不爽。看着母亲那么健忘，
说话又那么气喘吁吁，我心里只有
闷闷地疼痛，偏又愤怒不起来。听完
母亲的话，我只得充分地点了点头。
但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敢落坐下来，
再对母亲以好好陪伴。因为，
母亲要吃药，孩子们要读书。而我，
最不济也必须把饭吃饱。我们是
庄户人家，我们得靠辛勤劳动过日子。
我们不得有一日马虎，不得有一日懈怠。
所幸我的女儿年纪尚幼，她现在
还能够代替我，长久地和你在一起！

2麻雀和七彩鸟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它羽毛七彩，带锦花。
它们的孩子，这些小七彩鸟
也生长得花团锦簇，身强体壮。
和它的父母一模一样。它们一家
都居住在香榧树上。因为树干粗壮，
树枝茂密，果实累累。所以
它们一家子从不分离，每天一起来，
不是放声歌唱，就是沐尽阳光。
有一些树叶小心翼翼地规劝鸟爸爸说:
“孩子们既已长大点了，也会散步走路了，
就不应该再让他们继续去东游西荡。”
鸟爸爸笑了笑说:“你看我们的家境这么好，你看我们穿着这样华美的衣服。
他们整日如果不去赴个宴会呀，
散个步，说个漂亮话呀，
还有必要再去学什么本领吗？”
小鸟们也连声附和说:“就是，就是。”
它们的邻居是一窝子小麻雀。
小麻雀刚一长出了稚嫩的翅膀，
鸟妈妈就追逐他，
建议他们快快去学习飞翔。
小鸟们很不情愿，纷纷说:
“飞行多么累啊，谋生多么苦呀。
小七彩鸟那么大了，每一只的岁数
都比我们还要大。连他们都只顾贪欢，
你们凭什么把我们早早地驱赶出去？
却把轻松，把休闲留给你们？”鸟妈妈说:
“孩子们，小七彩鸟是贵族啊，
而我们只是平民。他家有那么多的香榧果，
我们有吗？他们是靠好条件为生，
而我们只能靠双手和我们的辛勤劳动。”
那麻雀爸爸呢，就连这几句规劝的话，
他都没有来得及细说，就狠着心儿，
从巢穴里把小麻雀，一个个地推了出来。
既已离巢，小麻雀们不能坐地等死，
他这一激灵，出于本能，
两个小翅膀就开始去扇动。
这一扇动不要紧，立刻就扇出了风，
风又扶助他，开始去试着飞行。多年后，
也不知晓香榧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突然间就枯萎了，死了，
连一枚果实也不能再给。可怜的小七彩鸟，
至此以后就连房子都没有了。
他们兄弟好几个，整日整日
都只能挨饿受冻。小麻雀在当初，
虽然也受尽了父母的逼迫，
受尽了奋飞之累环境之苦。
但是他们却早已能驰骋万里，无论他
去到哪里，都再无畏惧。
小七彩鸟那么美，
它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吧？
小麻雀那么平凡，
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田鼠吧？
小七彩鸟为什么偏偏堕落在地，
小麻雀为什么偏偏英姿飒爽？
人们常说龙生龙，凤生凤，哦，
我明白了，原来他们所说的只是生物们，
在一代又一代的生息繁衍中，
所遗传下来的外在形象。他们所说的，
并不是龙和风的实际质量。

3桃花
在从前，若问你什么最美？
你毫不犹豫就会说出，
是十八少女的面颊。但，
春天一到，桃花一开，
一旦有人再这样询问，
你却只能浅浅一笑。虽然“十八少女”
这几个词儿，早已冲上你的唇齿。
但你却觉得，应该再把它们吞咽回去。
那一朵朵红粉面啊，它们把粉白
融洇得刚刚好。它们的温润，它们的
细嫩，你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才能去比喻。
倘若你一定能够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儿，
再用它去把桃花的姿容，
恰如其份地描摹出来，
那桃花还不获得了灵明，
马上就能会人言语？

4织雷纺电
如果，一任电烧雷劈，大雨倾盆。
它一定会撕裂了房屋，冲毁了良田。
它带给人间的决不是福祉，而是灾难。
所以每当你抬头看见一朵一朵，
黑压压的蘑菇，那可是暴风雨的前兆。
你就抬出一架架织布机，
放在你宽广的院子中央。这雨
有时清澈纤细，有时急暴凶悍。
对那些下得又慢又细的小雨，
你就不管它，让它自由志在地直抵田园。
这雨再大再猛烈，并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也不会取之不完用之不竭。但，
你若是不肯去约束它，
只纵容它的一时任性，它却会遗祸绵绵。
对那些粗鲁暴躁的大雨点，
你就把它放在织布机上，耐心地织呀织，
织成千万条悠悠小溪。
你让它变细，变小，变轻盈，
才会放开它，允许它缓缓地流进田地。
甚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织成
一条条，细小的珍珠，
最后再做成柔软的白纱长裙。
你把闪电的五光十色也装进织布机里，
给白裙子绣成美丽的胸花。
你把惊雷，把震耳欲聋的狂吼，织成
优美的踝铃。你把那令人窒息的黑蘑菇，
也织长它，织薄它，给白裙子镶嵌上
极漂亮的蕾丝花边。你织呀织，
一经过你灵巧的手，你就让春女
有了夏天的靓装。你就把所有的祸患
都变成了荣光，你就把每一个苦难日，
都变成了优悠天。

5东山之脚
你的眼睛那么高，
你总是把它放在五岳之尖。
你一下子就跨越了那么多维，
我真怕你一脚踩空，更怕你立刻刻摔跤。
而我，从不给自己设置目标。
如果说我也有眼光，
我只把它放在东山之脚。不过，
若有一寸时间，我就会往前迈出一步，
若有一寸力气，我就会往上迈出一步。
而且每次都是一步，
就那么谨小，慎微，永不停顿。

6菟丝女萝
原本来，你们也有根茎，也有枝干，
也会和所有的植物一样，
会长高大茂密，也会开花结果。
你们原本是正常人，
但你们却不遵守正常秩序，
不做应当去做的事，不愿正常生活。
到后来竟变成了菟丝和女萝。
这一切都因为你们一直把自己，
努力装进不是自己的地方，
并一直一直，密实地去缠绕。

7风筝
与其想努力地飞上天穹，
渺茫地去抓住流云。
倒不如诚实地折返回来，
去坚守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