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夫 

冬天的月亮，一直羞羞达达
夜深了。在被风包围的十字街路口
你仍在等待。一个三轮车夫
仍在等待，像被风吹落的树叶 

我从另一条街道走来
裹着厚厚的大衣，一群从大山
出来的银杏树，被灯光
打扮成若隐若现的阴影
淡的月色，好像无所事事
而你独自吸烟，独自把脸埋进
夜的寒冷，把心事
装进一明一灭香烟里

苦命的香烟，在手指之间
早已习惯忍受一个人的等待
从清晨到深夜，一个人与许多人的交往
被限制成微薄的金钱
你是一个人，你是拉车的
许多人是坐车的，从这一条街道
到那一条街道，他们赶路 

我马上到家，妻子和儿子
将用笑脸迎接我，而你
还在等待，风把你的冷
从肋骨的中央，一阵紧一阵地抽出
四周，沿着风的方向
除了汽车零星奔跑
就是你一个人拥抱寒冷的孤独

◎无题 

不能随意地把两棵树
几只鸟和无数的鸭
植入一张纸的留白中
抽象随心所欲，荡气回肠
跟着笔的呼吸，乐此不疲
春水的虚构已经荡漾
你温文尔雅的目光
站在画中，展开波光粼粼
展开一队队整齐的阵式
像阅兵一样。随之而来的
是你沉淀十年的梦想
两棵树已经老了，即便
你知道，也不说出阳光
当前的阳光，被风一吹
就披戴在鸟的翅膀上
就落下几滴鸣叫
惊动树缄默的枝条
天应该很清；水应该很蓝
整个下午像块玻璃不动声色
每个细节很客观很真实
一轮静如止水的太阳
无人能把它请走，从你的心上

◎与一树柿子相遇 

风吹着的柿子，在下午的阳光中
漫不经心，像一群事不关己的
女子，把丰盈绚丽交织在醒着的梦里 

人间太大又太小，太厚又太薄
漫长的下午，我一直被一个动词
搞得荡气回肠。风吹落的柿子
遵循着腐烂的程序
它在哪里走失，又将从哪里回来
构成一个令我纠结的问题 

柿子熟了
柿子把涩和甜挂在树上
柿子的涩和甜是有重量的
在伸手可及的枝上
没有谁能成为时间的对手

◎躲在角落里的句子 

干净，清脆，婉约，在角落里
一群数着愿望的句子，与时间并列
与从九月出发的一片叶子
窃窃私语，让等待伤害自己 

期待的阳光，没有如期而至
庭院深深，庭院
像一个凄凉的女子，重阳已经离去
农历好似一枚匆匆赶路的白云 

躲在角落里的句子，习惯了阴冷
习惯了倾听，一只大雁的叫声
有一点苍凉，它是落单的那一只
而一汪秋水，被风
吹得越来越薄，像镜子里的倒影 

秋天流逝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些句子，躲在角落里
精准地把月亮敲出一个口子
而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
紧紧抓住，流着泪水的往事

◎背影之后
         ——题霜扣儿照片 

落叶一个劲地飘零，一个劲地解释
背影之后的萧瑟。而风
单单这时吹起，吹起一地的叹息 

一对大雁经过，把最后一滴叫声
抛进秋雨，抛进
早已习惯思念的那一粒日子 

你的背影，怀抱一缕幽香
点缀一江秋水，点缀
从宋词出走的一个纤瘦句子 

我一直站在那里，一遍遍练习
把一枚月亮，从月初
画到月底，缺了圆，圆了又缺

◎火山 

一条鱼，一头鲸，一片大海……
一粒沙，一块石，一座大山……
这些地球上生长的物质，总比空气新鲜
总比漫长的夜色鲜艳，一口吃下去
不加任何调料，甚至一滴盐 

压力总是有的，但还没到破裂的时候
再忍耐，一只气球，一颗心，以及一滴血
拾阶而上，等待融化，等待一把火的
岩浆。一些人
站在很远的地方了望
火山啊，火山

总有一天，要找到一个方向
把吃进去的
吐出来

◎夕阳 

旧事总是深入湖底
搜查一句话或者一个词语
而我毫不知情。我仍
举着一块寻人的告示
从湖的这边
游到湖的那一边 

风有时在吹
有时把秋天的口水吐出
头发正一步步远离
那朵云，从天边飘来
遥远地喊一个名字
像喊一块命运的墓碑 

我始终那么安静
像一只蚂蚁，或者蚯蚓
吃过止痛药的日子
始终挂着远去的帆影
我挥一挥手，夕阳
向我走来，马不停蹄的样子

◎沾一滴月光 

沾一滴月光
在思念的纸上
画两朵菊花
一朵给你
一朵给风 

舀一瓢思念
坐在时光的对面
心被云儿剥开
把核寄你
用壳下酒 

这个季节
思，就是秋夜
念，就是秋月

◎旧事 

旧事从月光的那头
给我发来一串纸条
银色的光芒，好像很幸福
然而，今天
我把月亮弄丢了 

中秋节的夜里
月亮被我弄丢了
从宋朝前来的字或词
整夜与我嬉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桂花跳进了我的酒里

◎省略 

你看着云飘来
却省略了风 

你看见我走来
却省略了我的心

◎杏子只是我小说里的一个名字 

杏子是我小说中的一个名字
在书柜的一角，独自干枯着
蓝色的容颜和被放逐的爱情 

我曾经年轻，雾一样的年轻
一点烛光之下，我坚守着平静
像一汪湖水，没有风的侵扰
也没有散入花影。只有一支笨钝的
思绪，顺着笔尖划过我的心底
而你的爱情，就这样
被我安排，在不经意间 

那年的秋天很不安宁
就像那年的夏天。我打乱了
最初的架构，把你放进一个漩涡
特别是我最后的那一笔
把你的爱情伤透。你曾说
是我在不知不觉中
让你走过了少女的草坪 

等我想起来时，你的美丽已经消失
在一场大风之后，你的泪水
被天空借去，演化为
一次洪灾，你的村庄就此丢失

现在，杏子，你独自干枯着
独自数着心里的那些日子
那个轻轻走到你背后的男孩
他在哪里？小鸟一样的
一轻再轻，是你房顶上的那片白云
2012年初稿2024年12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