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磨砺出的西部歌谣(评论) ——读支禄散文诗集《风拍大西北》
作者:右手江南 2022年06月14日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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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读新疆诗人支禄的散文诗集《风拍大西北》,会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支禄的散文诗,用词准确、凝练,文字表面显得苍凉、刚劲,而内蕴则坚实、厚重。新疆的散文诗创作队伍比较庞大,而支禄的散文诗无疑在庞大的队伍中是比较耀眼的一位。在全国各大刊物以及网站、微信公众号,都能读到支禄的作品。全国性的征文赛事,支禄更是获奖频频。而这一切,支禄全靠自己的作品说话,作者名隐在作品名之后,那一章章携带西北风沙的散文诗,让读者领略到了作品的地域属性和人文属性。
在散文诗集《风拍大西北》这本书里,支禄将能够代表他创作美学的散文诗作品分别安放在三辑里,分别是——第一辑:风吹荒原,横渡苍茫;第二辑:我的黄土,我的村庄;第三辑:过路的风,回家的人。支禄的散文诗或惊心动魄,或缠绵悲壮,或坚韧凝重,呈现出浑茫、神奇,又充满虎虎生机的独特质地,是大西北的壮阔之景、社会现实和精神生活面貌的艺术写照。读支禄的散文诗,我把阅读时间安排在每日的午饭后。时值盛夏,窗外骄阳似火,屋内空调温度调至27度,凉茶在旁,饮茶读书,惬意悠然。
读支禄的散文诗很容易让我安静下来。一个是他的散文诗文本从西部的风景出发,将河流、沙漠、塞上、岩画作为书写对象,让我这个对西部无限向往之人,借助支禄的文字完成了对西部尤其是新疆地域风景的神游;二个是,支禄的那些心怀乡愁的文字,以及对故乡人和事的记录与描摹,让我这个拥有同样乡村生活经历的农家子弟,得以再次纸上返乡,在童年的记忆里重温大红灯笼的喜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三个是,支禄的一些散文诗获奖作品,其写作技巧独特,想象力丰富,值得我反复阅读,静心学习。
读《风拍大西北》,就是和支禄本人进行一次创作上的精神交流。
在第一辑里,支禄荡开笔墨,打开奔放的心胸,整个人身心都沉浸在南疆北疆天山塔河的风景里,用一颗诗心去捡拾触动自己内心柔软部分的文字。读这些被风沙磨砺过的文字,仿佛跟着支禄从吐鲁番一路向西,折返,再向南,绕到北方再向东,周游全疆。166万平方公里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以及甘肃、青海等西北的广阔沃土,为支禄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分。先看这一章:
古老的兽们,一只只用骨头撑起瘦骨嶙峋的日子。
一旦四蹄死死地踏住时间,谁也奈何不了。
三千年过去了,一个个看上去像刚刚爬上岩面时一样鲜嫩,与衰老不沾边地过着四处悠闲晃荡的日子。
大把大把花费时间,像尘世的阔佬们花费金银珠宝;它们一旦说再活五千年,一分一秒不差就活五千年。
从不面对河流长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像是活在时间之外,却与时间之内的生灵一把一把交换风云雷电;交换一茬一茬的春夏秋冬;交换北草坡上干净的阳光;交换弓箭、射手和马牛羊;交换布匹、干馕和金黄的麦子。
更多时候,用悠长的目光牧放岩面外的老鹰,远方就飘来了潮湿的云朵!
沿着西北角,闭上一只眼睛,一次次搭弓射箭上演古老的射日。让嫦娥奔月,让精卫填海,让女娲补天……永不疲惫,演绎人类蓬勃的童年!
时间让我们一茬一茬老去,又一茬一茬接着活下来!
岩画外,人类实在不敢停留太久!
晌午一过,有人两鬓沧桑,有人已是白发三千丈!
——《岩画》
岩画是一种石刻文化,人类祖先以石器作为工具,用粗犷、古朴、自然的方法——石刻,来描绘、记录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内容,它是人类社会的早期文化现象,是人类先民们给后人的珍贵的文化遗产。面对岩画,以及时间之外的沧桑,支禄抑制住内心的慨叹,让情感在切换成文字之前,进行酿酒一般的沉淀。“一旦四蹄死死地踏住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踏住时间——这种诗意的表达让整章散文诗呈现气势恢宏、铁骨铮铮之势,且,支禄在思考时,更多地让自己有独特见解的文字驻留在散文诗中,这样新鲜的表达,让我产生了阅读的惊喜,一章一章读完,仍有意犹未尽的美感。
诗人海韵在点评支禄的散文诗作品时曾说:“(支禄的散文诗)诗的语句简单易懂,没有过多的修饰渲染,它所展现的是一种地域文化,一种美好的存在。”我则想说,支禄的散文诗创作,抛却了传统的规规矩矩抒情,他让素材在经过语言打磨后,直接放置在风沙中,让风再一次苍劲的吹,让沙再一次使劲的磨,这样打磨出来的作品,是自然地选择,是有着天然气息的文本,有着非凡的艺术感染力。
第二辑,“我的黄土,我的村庄”,诗人用回望的形式写下了乡愁里感人的诗篇。支禄出生在甘肃定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故土的贫穷、落后,深深地刺痛了诗人的创作思考,家乡父老的善良、质朴又温暖和滋养着诗人的心灵。这种生存环境和生活环境所体现出的矛盾以及复杂的情绪,也让诗人在创作时百感交集。所以,支禄在进行写作时,也是时而激愤时而流泪,时而感怀时而直抒胸臆,但,支禄始终是心怀悲悯之心,面带感恩之情,俯身面向大地,写出歌谣一样地诗句。看这一章:
糜子、谷子黄了,二爷就出山了。
二爷从这坡跑下来,又赶上了那坡。脚弹起满洼的黄土浪像丝布样死死地坠着二爷的衣襟。二爷一手按笼一手撑鹞,朝天上密密麻麻的鸟影放鹞子,鹞子飞上天空捉一只鸟就飞回
来,再上去捉住鸟又回来了……
那时,就在云遮雾绕的岔口,也听到二爷喊鹞子的声音。
二爷说,有些鸟影实在太重,只要落在心里,就再也飞不起来,惹得他彻夜不眠。
十月天,黄土塬很凉了。
二爷悄悄起身披衣坐在屋檐下。他心思重重地想着,像满地潮湿的云。从前半夜咳到后半夜,嗑出的血淌在鹞笼上,惹得坡前坡后的糜谷心痛。从我记事起就发现,塬上的糜谷老低着头,不敢看二爷。
二爷追赶了一辈子的大鸟小鸟,最后把自己追到黄土里。糜谷黄了时,鸟儿依旧从天空飞下来死死缠住不放。
又一年,过路的风吹黄了满山头的秋田。
鸟从云朵滑下。顿时,满山满洼的糜谷急了,呜里哇啦喊二爷。糜子、谷子毕竟小啊!忘记二爷去世好多年了!
——《二爷》
支禄很少用无谓的形容词去表达情感,也懒得用煽情的词语去注释,他就是让生活中的人物和事件以及风土人情,以诗歌的形式,真实地呈现。粗粝、有效且让人心头一震,记住了散文诗的内容。
诗人高平说,他(支禄)走向远方以后,把对故土与乡亲的爱怜,扩大为对大地与人民的关切。他把诗的触角延伸至所到之处,所识之人。从新疆到西藏,从北方到南方,视野的开阔,思虑的加深,丰富了他诗歌创作的题材,使他成了一位胸怀天下的诗人。黄河,雅鲁藏布,艾丁湖,坎儿井……在他的诗中流淌;乌鞘岭,祁连山,唐古拉,火焰山……在他的诗中屹立;项羽,司马迁,杜甫,李清照……在他的诗中复活;王志和,二爷,卓玛,阿丽耶……在他的诗中走着。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
支禄在散文诗里,让诗心安静下来,审视着自己的生命轨迹。散文诗更像诗的种子在散文体内发芽,支禄让俗世和世俗的事务完全抛开,他的回乡是心灵的回乡,是回到昔日幸福的村庄,回到贫苦的回忆,回到自然状态下一个人缓慢地成长。
《土豆》《锄草》《村课》等篇什,写出了农活的艰辛以及乡村教育的困苦。我读支禄的散文诗,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他内心涌动的炽热情感和思念浓情,走出贫苦的山村后,他用笔来书写自身对于故乡的回眸,用文字来表达感恩与感激之情。同时,在散文诗的写作时,支禄在文字里思绪是安静的,是不由自主地写到村庄、父母、祖父祖母和童年玩伴,在诗人构建的乡愁图画里,他寻觅到了安稳、温情、甜蜜的港湾。
支禄对于故乡的回忆,情感是真挚而动人的。在爱恨交织的同时,他用文字疗治乡愁的伤口。
第三辑,“过路的风,回家的人”是获奖作品的合辑。支禄曾荣获第九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中国曹植诗歌奖、甘肃省第十七届杂文奖、中国包公散文奖、《西北军事文学》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剑南文学》2014年度好作品诗歌类一等奖、2015年最美新疆人、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会、毛泽东文学院第四期新疆作家班学员、2015年中国好人榜候选人,每一个奖项和荣誉都来之不易,也是外界对于支禄散文诗创作的认可与赞赏。
作为一般读者来说,读散文诗,无非是想从字里行间寻觅到能触动自己情感的文字,或者体味文字节奏和韵律带来的诗意与美感。对于我们这些专业的写作者,则希望能从散文诗里读到诗人的个性与性格,读到不同风格的诗章以及震撼人心的诗句。
评论家巩占龙在《来自心灵深处的吟唱》一文中这样写道:“支禄用沉着、冷静的笔触,生动地刻画了大美不言的生存环境。这种静美、明亮令人心跳。他的诗歌带着浓郁的地域色彩,干净、质朴,极具画面感,给人美的享受。”
而江苏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评论家清荷铃子则在《火在木头里》一文中说:“支禄的诗,多是周边自然风物、人文景观的描绘,人物心理的伸缩、个性的张扬、历史性的穿插、哲理意识的透视,显示真诚的品格而独具心性,他的诗独具地域特色,诗行间同时流露出个人的底蕴和审美取向。”
第三辑里,这一章散文诗令我难忘:
在堡子梁头,月亮挂在高高的天空。
月亮看见,一个庄农人挑着一只灯笼在地里拣拾麦粒。
风吹来,庄农人手忙脚乱地捂着灯笼,不小心颗粒掉在地上。
拣拾麦粒的人抱头痛哭,哀怨的哭声飘在空阔的大地。
月亮听见了,月亮从树梢上走了下来。
今夜,苍老的月亮有力气扶起一地的麦子,却拣拾不起一粒掉在地上的麦粒。
月亮老了,月亮眼麻了,月亮跳进云朵哭泣。
后半夜,一场又一场的雨,是说月亮哭得多伤心。
今夜,我想推开云,像推开故乡的木门递给月亮一条毛巾。
——《月亮》
诗人将月亮拟人化,写出了庄农人的困苦。整章散文诗如一页扇面,在营造的诗意环境中,安放一颗悲悯之心。尤其是对月亮诗意的描写,非常灵动且细腻,“月亮老了,月亮眼麻了,月亮跳进云朵哭泣”,这句,堪称神来之笔。
支禄的散文诗,有其自己鲜明的个性。那就是散文诗的整体气息匀称,在写意和抒情上,有着自己非常独特的思考。不论是写新疆、故土还是其他题材,他总能用一颗诗人敏感的心去发现,提炼出文本的核心。在写作的角度切入上,他也很善于用一种诗意的节奏感和美感去表达或飘逸或奔放或婉约的美。支禄散文诗的诗歌语言美而纯净。阅读《风拍大西北》,犹如眺望远方的戈壁和沙漠,那立体的身影,是一个吟唱民歌的西北汉子,他在唱粗犷的西部民歌。那发自内心的吟唱方式,是本真的,是来自灵魂的颤音,也是泣血的,有着生命源头和诗歌真情的起伏与赞颂。
——《兵团日报》2021年11月5日“绿洲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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