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碧落如潮般须臾之间退尽，铺上万里的黑暗，当间儿只悬了一轮清月。我搬了板凳，坐在院中的藤蔓旁，想起了段从蒲扇中摇出来的故事。

 具体什么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只囫囵囵记得个大致。主人公是我的一个舅舅，他是家里的禁忌，当着大外公大外婆的面儿，我们从来都不敢提他。因为岁月总喜欢在人痛苦不堪的日子埋下种子，若要触摸，必剥皮剜肉，少不得泪水涟涟，汩汩出血。

在越南战争爆发的初期，上头有人来我们小县城征兵。那年舅舅二十出头，是个风华正茂干大事的好年纪。

可能是一个月夜，也可能是一日艳阳天，他决定去征兵，去为国家效力。当时这个决定可吓坏了家里人，在我们这样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人们躲过灾祸，都恨不得立马安逸享福!

不出意料的，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决定，都当是个笑话，并不在意。

可他还是背着家里人偷偷报了名。

我也听过别人和我讲以前的人当兵的故事。小学同桌和我说过，他的爷爷也当过兵 。不过是被抓去当运粮草的。那时候路过上海，刚巧遇上暴动，他爷爷随着狼奔豕突的队伍一路跑回了家。

是啊，生活好起来了，哪有人上赶着去遭罪呢？我小时候，也常常觉得那个舅舅不聪明。

纸包不住火，总归是要有人知道的。老人家们一句都没有说，只是眼底悄然噙了泪。临走前，家里来了位“大客”。因为我们的县城很小，所以藏不住什么大人物，来的这位呢，是当时有名的半仙。他瘸着腿对大外公大外婆说：“这孩子回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当官命啊!”

一开始去了杭州，说是去练兵。舅舅总是写信回来，却只是说些琐碎的点滴小事，连想家都不敢写。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没有想过回家。但就我住校的那几天，都是万分痛苦，一心向家的。

也许心中有方向就是不一样吧。后来，他再也没有写过信，说是在行兵路上不方便，彻彻底底和家里断了联系。大外公大外婆记着算命先生的话，但他们只记着前面，这孩子能回来。

再后来，他阖眼于如欧洲电影里绚烂的暮色下，躯体散在了风里。被送回来的只有一顶被烧去半边的军帽，说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查了百度，百度说清廉的近义词是正直、廉洁，出来的名人是当官的，造的例句也是当官的。本不该屈居于一个如此平凡的人的身上，但又介于算命先生说的话，我想舅舅也勉强算半个当官的吧。所以处于私心的敬仰，我安了上去。

这是我的一个舅舅的故事，他在最好的年纪做了最光明的事情，他是家里人永远都骄傲。我惊叹他的全部身家是一顶发来的帽子，我惊叹他为了心中方向的坚持不退缩。

“一轮明月，酝作清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