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起竹林翠色，倚傍闲云霞色。从朝阳初见，布衣在泉边浣洗，到日暮时分，行人步履匆忙，泉于石子间缱绻流淌，寻一份安得自在。
多数时候是纯白透亮，映着泉间碎石，滋养着万物的来路。

人生生世世，情亲亲切切，泉世代在这里。她陪伴着这一围的百姓，流过低洼纵横的农田，流过家门口的稻草屋，流过女子浸泡许久发皱的手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听老人们讲前世今生，讲百年间四季永恒的流转。

她喜欢那棵石缝间蹿出的小草。她数着一二三，冲击而下的珠子滚落在叶子上，叶片微微颤动，珠子顺势而下，恰好回到她张开的纤纤玉手中。

她和小草包容着稚嫩面孔上肆意的喜怒哀乐。穿着肚兜的孩子们聚在一团，弯腰捡石子，接连往泉里扔，比赛谁泛出的晕大，谁的晕大就可以分到最大的一块烧饼。

也见证着褪去青涩后笑而不语的心事重重。记得那个光着脚丫捧着书信的小小身影，嘴里念叨着远方的归人，母亲在一边往泉里浸蓝布衣裳，说着海，海，海。  

她也想看看海。

石子们捂着嘴笑：“你这山野泉水，竟然还想去大海，怕是白日做梦呢。”老人们端着盆，继续往里面倒淘米水：“就这样吧，村里不好吗？” 布衣随着水波激荡起的涟漪扭着腰，似是看什么新奇模样。

村上最年长的老人说，很久很久以前，这山泉，原乃是富贵人家的私宅之泉。由精巧工匠引入室内，洗漱、浇花、吃食皆是这泉。这泉也见识了灯红酒绿、熙熙往来，文人墨客写下精妙诗句，只为博得君子一赞、展美人一笑。而后家族落寞，泉也终又回归自然，自诩高贵出身却引得频频侧目。

自打知道了前世今生，泉心中暗暗做着打算，想着何时出发，出发去看看山野之外的天空，看看诗中广阔无垠的海。和小草商量着去海的方向，聊着孩子父亲信中关于大海的一切。

一日，穿戴像个药师的外乡人来山林，把小草连根拔起，扔进了后背的竹篓里。夜幕降临，她心里空落落的，耳边少了熟悉的声音，溅起的水珠直挺挺打在心上。此刻，看海是她心头唯一的惦念，马不停蹄，即刻出发。

她穿过山林，淌过低谷，低吟浅唱着，一路向东。路边有动人的花儿朵朵，白色的蝴蝶翩跹而来，不时有小鸟划过水面，漾起圈圈涟漪。水中鱼儿听说她要去看海，一片唏嘘之声。她只是笑笑，继续向前奔走着，一切嘈杂随风飘散。不在意，也不争辩，如经过的草木，有落叶就一起走上一段，未曾落下就继续独自前行。

夏的喧腾，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叫得人心烦意乱，心头更生一层热意。遇到断崖，她如一条洁白的绸缎撒下，果断自如。像身着战袍的女子，伴着节奏感的琴声挥舞手中长剑，引得水花飞溅，溅起雨后天晴，溅起开阔天地。掷地有声，打在一旁白石上，落在根根翠竹上，不免心旌摇荡。

秋的静默，断了一截的老木静静地倚在岸边，沙子无声地躺在池底，鲜有鱼儿拨起，多数时候是奇怪的平静。暮色降临，晚霞也收了进去，身披外衣却依旧觉得寒气逼人。掬一壶泉水，泡一壶清茶，茶叶泡了多次，已沉于壶底，失了清香，多了一层苦涩。

冬的沉淀，见一人，头发白了大半，尽数散落于肩头。大抵是醉了，对着泉水，对着山鸟，对着花花草草说着不得意。凌晨有雾，迷了眼睛，看不清去时的路。殊不知，再走远一些，到了后山视野就开阔了。

春的温暖，和风终是来了，送来独有的暖意，山上的雪融化了，一洗她一路的风尘。刚刚还是乌云密布，一会就是云淡风轻。有小舟在湖上，男人们在对岸田间灌溉，女人们在岸边敲打着衣裳，孩子们像是云儿生了脚丫子，撒着腿跑在春风里。春雨打在她脸上，望着不远处的阵阵春烟。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过了漫长的岁月，造就了竹林的郁郁葱葱，最终见过了浩瀚的大海，却依旧回归山林。她不在意石子们的嬉笑，计较、不停息是她的宿命。心中有清泉，见证起伏、见证洪流，哪怕最终归于平和，蓦然回首，石缝间又长出了小草。

又是百年之后，遇一人，头发白了大半。他将她取名为清白泉，写下《清白堂记》。不知今后又会有多少人来此，聆听水珠落向水面的声音。只要回头望来时的路，都曾珍惜过生命中的每一滴清澈，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