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娜

忆旧录

欢愉与贫瘠随着时日加深

他的心的狂野

终于在心电图颤动的曲线中被勒令收拢

望向窗外的目光

不时兴的欲念，还在街口发出沥青潮湿的反光

旧衣领上的男子

他模糊的梦景，从来不需要细节

衰老就是记忆本身

衰老带来祝福——对过往的荣耀信以为真

残缺的心灵，依然需要风雪的填补

他相信自己是一座正在完成的建筑

还有待开发的市集

市集上，头顶花篮的女孩走在向阳的街角

一只黑山羊“咩咩”叫着

来自异邦的人胸前挂满真的、假的珠宝

那没有被抠掉的、属于乡间的泥巴

正在形成他的墙壁

前所未有的平静让他分不清

建造往往伴随着废弃

他的影子落向相反的方向

——就这样挥动着手臂

直到被更大的阴影覆盖

塔林

潜入那片塔林时，天全然黑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纪念谁——

密密麻麻的石碑早在树影中停止了生长

干燥的风带来轻微的窒息

我是否该为黑暗中的名字感到恐惧？

——不管他们消逝于战乱、天灾还是迁徙

塔林，一个微型的祷告

我穿梭其间，试图读出熟悉的一句：

一个老人教给我的关于死亡的密语

夜色重合着我心里的塔林

那少年的惊惧逐渐退隐

塔林教给树木的谦逊

让我们相互错身

无限地靠近了石碑上的一个笔画

菩提树

是一片深绿的扇子

在高高的石阶前  不捕风

只有疏落的影子

第一次路过它们  用手碰了碰树干

植物的回应是一只受惊的鸟

耽于长路前片刻的阴凉

我们都一屁股坐在它的脚趾上

因为不知它的名字  我并未惭愧于自己

没有一颗琉璃的心

江南辞

星宿婉转，来到水中

剥开菱角的手也剥开游人的浮灯

——与古老一起，我们穿过暗昧的事物

街巷呼吸匀整

如同余烬，庙会散去

翻着拓本的人等着江南推门而入

年少时，他修习了河流与别离

抱持着古镇的自尊心

白云苍狗，他还在为悠久的光辉而战栗

像牵挂某种心跳，人们整日坐在桥上

过去，有画舫、歌姬、琵琶的弹挑依次路过

水汽凝结，恍惚的铜镜映照了江南

摸着黑，雨丝等候已久

它藏着生锈的剪刀，剪断了高大的建筑和古渡口

在江南走神的时候

雨水如泥土，你如蚯蚓纷纷

（“头条诗人”总第445期，内容选自《星星》2021年第3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