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岁
在一本印着爱祖国爱人民的书上
乱涂乱画。画上糖果，画上花朵
盖住五星红旗，盖住站得笔挺的军人叔叔
祖国和人民是谁？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那一年，我二十岁
公司要开年终会，大家得准备发言稿
瞄到前排老李写下“我是个爱祖国爱人民的人”时
一口冰红茶，被我喷在了面前摊开的大白纸上
继而，在写完无早退无迟到后
为了凑字数
我也在那湿了半块的纸上写道：
“我是个爱祖国爱人民的人”

那一年，我三十一岁
第一次走出国门
独自从法国转机去古巴再去南美
戴高乐机场太大
我怯怯地努力寻找那些看似中国人的人
坐机场小火车的时候，我真遇上几个
我们没聊太多
但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
很有安全感
在哈瓦那机场
一个中国小伙发现了我
他穿过人流，走到我身边和我打招呼
他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匆匆点头
我和来接我的外国朋友正在谈事情
没和他再有多余的交流
他走后，在茫茫的人海里
我忽然想起：呀，那是我的同胞，
我的朋友，我竟没有和他多说些话

走在异国的街道上
黑皮肤的孩子好奇地把我打量
她伸出手对我摇了摇
我微笑着对她说“嗨”
她开心地对她的妈妈说：
“妈妈，那个外国人跟我说了嗨”
有人问我来自哪里
我说“中国”
我向每一个看着我的人微笑
我希望自己笑得礼貌而好看，自信又灿烂
我尽力挺直一贯有些弓的背
我时不时拉一拉衣襟
我不敢有一刻掉以轻心
因为我的脸上身上满满地写着“中国人”
我去商店买东西
正值奥运会期间
店老板对我说“你们中国好样的”
旁边的人，都纷纷看向我
我便觉得脸上涂满了高光
身上镶满了钻石

那一年，我三十八岁
在网上看到关于委内瑞拉难民的介绍
她们很多原本是体面的高素质的人
是教师、医生、机关里的工作人员
却在邻国，成了被人蹂躏、打骂的妓女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进出口工作中联系过的一个委内瑞拉女子
她叫阿蕾达，她离婚了
她的女儿当时在上大学
后来我辞了那份工作，也再未联系过她
此刻，她们在哪里？
我的眼里，涌出了泪
我四平八稳地坐在窗边悲伤
庆幸我没有生在那样的国家
我的祖国，她阳光明亮、富足安康

巴沙尔·贾法里低头坐在联合国走廊椅子里的照片
令多少人见之心碎
那一刻他不是能力灼灼舌战群雄的外交官
他只是一位瘫坐在椅子里无人理的老人
在那一刻里，从不关心政治的我
对宏观概念无感的我
忽然明白了一个强大的祖国是什么
她是高大坚固的城堡
你不用走出去
就可以坐在阳光和微风里吃甜甜的草莓酱
你当然也可以走出去
去看看外面的风光
离开了她，我只会是个赤足流浪的可怜人

现在，我三十九了
母亲面前自称小可爱
儿子面前自称老母亲
像爱着我可爱的孩子一样
像爱着我慈爱的母亲一样
我爱你，我的祖国
也许我不会在每一簇繁花绿叶间想到你
也许我在许多欢歌笑语的时候忘了你
但是我深深知道，我这些幸福的拥有
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