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纸窗抖动
火车就要来了
小块玻璃挣脱最后一粒腻子
脚踩的那一小块
颠簸起来
水泥袋糊的顶棚颤栗
有事没事往下滑落的碎土面
突然加大份量
加快下滑的速度
老鼠在纸糊的空间内四处乱蹿
火车经过之后
小屋重新安静下来
巷子里所有的孩子追不上火车之后
在铁轨线上爬成一行
贴紧轨道侧着一只耳朵
倾听火车远去的声音

2
向迎面开来的火车做个鬼脸
看它的红眼睛红嘴巴
看它推过来翻腾滚滚的云雾
然后逃出轨道
等它完全过去之后再跑回轨道内
站在枕木上
看火车托走的尾巴
掰弯河道两旁的所有人家

3
你长大以后干什么
开火车
巷子里的三小长大了
每天都在巷子里
摩擦着双脚
架起两条胳膊上下缠绕翻滚
嘴里念念有词
呜一一滚动呱嗒滚动呱嗒
他身后跟着一群小孩
像连成一串的火车皮

4
火车开到高高在上的黑夜头顶
开到两根铁轨悬在空中的地方停下来
两侧排放出冲击力巨大的汽体
然后在渣山侧翻一排大钢锅
黑夜血流成瀑成河成湖
映红一座城市一大半天空
巷子里拾铁为生的汉子婆婆和儿童
从红彤彤的梦里赶来

5
长长的
长长的火车拦在上下班路上
长长的火车冲进密密麻麻的自行车部落
成百上千双黑眼睛
瞅着那面小黄旗
瞅着四十八根铁轨上
正倒轨的另一部火车头
热锅上的蚂蚁把自行车举上火车
从车皮与车皮的连接处骑过
从轮子与轮子的空隙之间骑过
另有十几辆自行车骑着人群
绕过五十多节火车车头或车尾
更多的目光手电光一样照着火车
大红轮子旁的排气管长长地出出一口气
火车终于从道口通过
被分割成两大团的人群一下子融合成一伙
又一下子消失进火车嗤出的气团当中

6
火车一边跑一边冒烟
车皮有一百多节长
火车的黑烟就能翻一百多个跟头
我的那张图画纸总也放不下
从太原到阳泉从太原到大同
从太原到石家庄然后再到昆明
世界足够大道路足够远天空足够高
允许火车头吐出的那道浓烟变成白雾
允许我每到一处都要数一数
火车钻过多少个黑洞才能达到月台

7
白茫茫的一片
火车冲进冰天雪地
它乘风破浪的样子多美呀
没有人想起太平洋铁路雪崩中的华工
每根枕木下面都埋着一具他们的尸骨

8
父亲的灵柩趁着太原的火车回到阳泉后
爷爷连夜用小平车拉回盂县
那时许多盂县人还不知道铁厂里造出小火车
阎锡山的窄铁道与外界并轨之后
火车把小村庄拉成了阳泉市
火车拉着阳泉满中国跑

阳泉又被火车拉走
石家庄也是被火车拉出来的
盂县早些年不通火车
盂县一通火车就是动车
全盂县人都跑去看
现在中国的火车到处跑
跑西藏跑一带一路
在地底下跑
在高架桥上跑
听说磁悬浮火车三个多小时
就能从北京跑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