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14）（组诗）
铎木


揭露真相

虚伪，是人性的毫不留情的真实
揭露真相的人是一个阴谋家
他用异域的时间刺伤那些躲避的方言
掀开掩饰。给这个城市
一种崭新的能量

真实的，应该是你正在哭泣
柱子给出了生活微笑的理由。他
在锯木声中呼唤一只鸟

一群鸟在工友们的胸腔中
飞来飞去
直到钟声响了，他们告诉它们
这不是真的

而落日正在消失，除了大门外的
监控镜头，柱子寻到了烟雾中打盹的老头
他称自己行走在峡谷
攫取了甘露

他们笑了
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安静，直到
淡泊……


素描

刚好是人生的最佳状态
一阵劲风，吹走并不牢固的沙粒
留下恬然。他在风中低头
行走，遇见了无数女人、儿童
消耗的光阴

像素描来临时的沉默，没有人惊呼
能量之外是一个烤焦的地瓜
柱子不敢面对幻象
黑暗中的木器替他注释了一切
秋李一闪而过。听不见风扇的低呜

不得不画上另一只鸟
在一堆石头的上空，云卷云舒

但柱子不会拿出那些槐花
即使郝水淹了他的木器
他也不会抬头


选择一种深刻

孤独，拥有神灵
柱子最大的自由是能够听清鸟的哭泣
让鸟将他赶回次生林

在铡刀的木柄上，柱子看见了一群猛兽
它们对奴性的时光感到厌烦
“最好有一段京戏”

只有在戏中，柱子才会下定决心
他先是铡了状元，接着铡了
公主、阳光，铡了铜器落地的声音，最后
他铡了茂生的草原
他让所有的观众说着鸟语

但大多时候，柱子会宽恕这群夜鸟
槑立在黑暗之中
把自己当做招魂的主人

立秋后
他会擦去刀上的血迹
悲观地选择了那种深刻的方向


独处的好处不言而喻

锋利的岩洞被蝙蝠的翅膀磨得
光滑
独处的好处不言而喻

比如，黑暗中的翅语，远处
即将遇到的灾难，外乡人沉重的决定
及，那丝短暂的乐感

往砚池灌入墨汁，不必打扰它的浑浊
等待沉淀后的钟声
郝水渐渐清澈，将磨砺之音
留下

拍窗之声带着节奏
在城中村，柱子担心诗句从梦中惊醒

钟声之后，舍弃激荡，为木器穿上盛装
节日低着头
听着屠夫的磨刀的嚯音

裸露的幻影涂上了泥浆
独处真好
在异域，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浑浊


对着城市的夜空沉默

见过绝世的美人，她们并不稀罕
别人的奉承
但对光度敏感

像一件落地衫从萤火中拽过
迈向神的殿堂。柱子对着那些长长的阴影
沉默，并保持沉默

评头品足的是大师
他们
躲在盒子中啃完了一碟秀色

柱子从木具厂回来，将齿音
留在门外，作为黑暗的一部分
他不打算赞美，或雕刻。

租房没有多余的地方容纳
嘲讽
为生活的一次谄媚，柱子忏悔过百次

做为抗争，他站起了身
对着城市的夜空沉默
日他娘的诗歌，日她娘的生活


为漂泊营造了一种方式

为漂泊营造了一种方式，很是徒劳
癖好后，挥刀自宫
割去黑暗中跳动的诗

它们嚣张
跋扈，对吟唱嫌弃
柱子没有争执，他必须赚取别人的冷笑

用这些虚拟来贴补生活
在生命均匀地洒在通往木具厂的林荫道上
如当年选择的背叛
郝水带着他逃出一个黑暗，又走进
另一个黑暗

最后，郝水会从他的木器中流出
工友们借给他无数的
脚印。他们在这个城市获得了财富
妻儿、朋友、荣誉

但柱子是这个城市的身外之物
他深信，他将被生活连本带利夺走，分行
仅留下木器的雷鸣


剩下移动的影子

夜鸟们在宣誓，它们严正宣告
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一切营谋是徒劳的。一个人的生命
不过百年，到了秋分
他们必须对生命做出了解释

铁器一次次冷漠地撞击。柱子
将台面清洁。打卡后
那扇大门适时张开，吐出
阴暗的小路、城中村、黑夜……

己经晚上十点。他掏出锃亮的钥匙
仲秋，深圳不那么闷热，适宜停下风扇
柱子洗完澡
为黑暗点燃第一支烟

他的木器开始转动，好像即将参入战争的
木马。剩下移动的海洋
一个海伦一般美艳的影子


黑色的祈语

不知何时，开始信佛
柱子在木器上空出一块土地，绘上寺院

这应该是菩萨的别墅
或，埋葬经文的最佳位置
接着，他画上苍松，云朵
但没有城墙

工余时，柱子跟时光一样
盘着腿，端坐在城市的暗处
静默地数着窗外的脚步声。没人时
他会问菩萨一些问题

何为漂泊？何为沉浮？何为篝火
立秋后，空气中飘着
有果子的味道

三伏天，不宜秉烛夜读
默念一会
祈语后，柱子被一群菩萨围着


羽色悬于郝水之上

用心辨听过
不同季节的鸟鸣。当黑暗之神从袖中
滚出，他
拿出乡音和蒲团，坐在木器旁默念

没有经文，只有巢语。柱子豢养了
一些幻觉
它们平缓，构成龟裂的波澜
压制住那股暗流，和对岸的喊渡之声

码头比黑夜更加苍老
入夜后，柱子从无倦意

没必要指证黑黝的影子。他的左侧
坐着春天
老槐树移动了郁香

萤火从他的右侧出来
它们舞蹈
排出秋天的阵势。柱子
一直潜伏在暗处


他关闭了语音

并非无人言语，他关闭了语音
放出木盒里颤动的舌尖
峰顶，飞过一群同色的鸟

柱子不会惊扰它们
任黑暗从肋间穿过，到达废墟

柱子替叨扰的影子准备了木椅
从石阶上去，他再次躬身
落下浅色的诗句

不用尘埃，尘埃正在喧哗里
打坐
秋蝉进来时，落日被磨去了大半

他们仍旧张合着嘴唇，似壁画中
行走的僧人
柱子没有催动黑屏，他将月色塞于耳中

离去时，槐树才伸出枯枝
扯了一下他的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