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絮语
左脸颊的旧年
尚未褪尽。右脸颊的新年
尚未漫上岸
潮汐去来的衔接处
天空与大海似乎正在初恋

阳光，蜂涌而入
冬的影子，被脱在窗外
母亲在我的耳朵边打坐
一部经书半闭半合
我的笔尖在新与旧之间，徘徊
两只兔子，在等着
春天的火车轰鸣而来，在等着
春风一吹，百草丰茂

我们，及我们之间
被绿色的阳光，与渐渐漫上来的新光阴
一一灌满
2017、元、1

◇我是这样成仙的
一一霾天一记
古人是修，傻修
而我勿须如此，只须一睁眼
一推窗

主动找我上门的仙们
像推销者。缠绕我以甜言蜜语
蛊惑我以云遮雾罩
我有飘飘然的松软与澎胀

冷面如铁的楼宇
幻化为蓬莱。仙乐声声
催我成仙的时代已来临
来临的这么正经，这么不由分说

由于兴奋，我真怕忍不住
或按捺不住自己的迫切
一一飞出去
2017、元、4

◇无题
思想，酷似皮肤
只不过皮肤捆住的是骨架
是血肉，而思想捆住的是手脚
是一个世界

◇偷着乐
上帝有个癖好
总爱叫醒痛苦的耳朵

栓子好不容易捡了一芝麻
迟到的幸福，屁颠屁颠的
当分享给上帝时
上帝仍苦着脸，吐出种种疑惑的泡泡
像缺氧的鱼
当然了，他背负的十字架
始终放不下。手植的伊甸园
只留下一一原罪的墙脚
在隐隐发痛

因此，栓子
惧怕人世间不成群的欢愉
被他赶跑。只得一个人偷着乐

◇挖月亮
月亮，提灯走着
她的姿色使黑夜羞愧了三分
苍老了四分
她的缓步，有一些细碎的香屑
笼着尘世的梦
她的白皮肤，有雪花膏的味儿

今夜她去了哪里
这里只有黑，伸手一抓一把的黑
夜走丢了心脏
夜成了盲者，夜成了墓穴

灯下
我不得不动用洛阳铲，在诗行里使劲
挖一个古人的月亮
2017、元、5

◇相守
好多年了吧。叶婶的日子
安然得像棵树，悄悄地轮回着
有时俩人的日子，一人过
有时一人的日子，俩人过

她爱玩个小牌，散个小步
到不远处的小山拜个佛烧柱香
老头出不了门去陪她，就坐在家里静静地等
输了赢了，碰见谁了
转回来酸甜苦辣地说，老头微笑着听
捎点好东西回来，老头总舍不得
全推给她吃

日子温良。无人叩门
只有月光时常自瓦楞上滑下，越窗涌入
像群跳皮的孩子，嬉闹地看着
53岁的老头坐在床头的相框里，守着
73岁的叶婶做梦
2017、元、8

◇有人无眠
此刻的我，最不听话。白昼
熄灭了。本应知黑而退隐
本应拉下眼睑的开关，将尘世挤出身外
本应去向一个未知的空洞，安享假死的
游戏。而我却逆黑而动
仿佛被什么遗弃，也仿佛被什么溺爱

我拿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扳我不倒，与世界的角度保持
垂直。我活成了一棵树，似乎一躺下
就失去了一一生命
2017、元、11

◇暖阳
托母亲给阳光照看
很踏实。云朵似的蓬松与开心
一群老鱼
被阳光垂钓着，团团转
风荡着双浆而来
冬日的寒意，划向远方

喊母亲回家吃饭的时候，母亲红着脸
磨蹭着。像我们小时候
一一玩疯了
2017、元、12

◇监考
一群美丽的囚徒
披枷戴锁的舞者。在同一框薄纸里
滑冰上芭蕾。在同一张蛛网中
找迷宫的出路

钟表滴嗒如水，可以穿石
也可以被石击碎

我奋力举着自己
站在局外，像一个孤独的稻草人
2017、1、19晚

◇监考
我被输入程序
包括语言、动作与表情。
若我为螳螂
后仍有黄雀。

眼神，栖落于圈定的视点。
他们
被我盯得萎缩
盯得面目全非
盯成一个同类项，一个美丽的
囚徒。
而一片薄纸
被他们盯得发怔发慌
盯得啼笑皆非
盯成一座楼阁
一个残冬的花团与锦簇。

彼此在程序中
对峙着，消耗着生命的意义
与黄金。
我是廉价的陪衬
而他们觅寻的，是昂贵的愿景。

我被输入程序
除了飘忽的魂魄，外加默无声息的
疲惫。
2015、10、18晚

◇找答案
为了澄清一个问题
为了放心于肚里。我被疑惑推搡
踏上找答案的路
风尖叫着，拦阻我浪子回头
仿佛说，有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退两步进两步
逆风，又顺风。直至一个自己压塌
另一个自己。东风说服了西风
前行的路趔趄而漫长
看不见一群瓦片云走过;看不见
伏牛山蓊郁的表情
远方的帆影，若隐永大于若现

我到了。从一管血液的内部
找到了清晰而糊涂的答案
无数年来，一条黄河早已被人接受
我轻轻放回了心
有些答案何必去找寻
而今，有些问题已不是问题

◇流年
时光一直走，一直走
从不晓得打个折，回个扣。那么实诚
那么透明的绿傻子
奔跑的表情，像头犟牛
谁能牵住它的鼻子。它揉碎了许多
也捏造了许多
得罪了人，也维持了人
无到有，有到无是它永远的把戏
是它不变的钟摆范畴

所谓的春节
无非是，跋涉在它洪荒里的物种
构思的一个把手，安放的一个驿站
稍做停顿。抽支烟， 提提神，加点草料
继续跟行
2016、元、25

◇回家过年
这些年，你一直回来过
你喜欢老家的老味，庄稼的土味
乡音的奶味
你心心念念，摸摸老宅院的门栓
对着那张照片磕头
你心心念念，串串老亲戚
对着熟透的面孔，说笑个不停
你心心念念，数数故乡的路
故乡的人和庄稼地

我会去接你
有时在机场，有时在高铁
我会暗自发笑:无论你走多远
走多高，你总长不大
而母亲会迎风流泪:
当她远远望见你，风尘仆仆地
像只倦鸟似的赶回
2017、元、25晚草

◇过年
他俩被年赶着，毛驴似的转磨磨
蚂蚁似的往窝里拖
撵得灰尘，四处乱跑，乱叫
洗了玻璃的脸，把天空
放进来；洗了菩萨的脸，把慈悲举上去
洗了自己的脸，却老态初生
他俩也想洗了天空的脸，却找不到那样大的抹布

鞭炮在天空面前学会了沉默
在时光面前，他俩正在学着低头
鲜艳的食物围拢着，欢喜着
他俩不知如何下口。而贪吃的小鸟
学会了觅食，展翅与远离

月光不来叩窗，星子不来
交谈。铮亮的灯，掀着几页寥寥的春晚
他俩的眼，是笑意盈盈
也是瞌睡人的眼
但女人脸上不停开放的白水仙，老实地
交待了她的软弱，与爱
她和男人，正在练习孤独。正在学习
二次独立
2016、元、28大年初一草

◇串亲戚
亲戚，是天上相似的瓦片云
地下盘根错节的星系
天地间开枝散叶的家谱。彼此
能照见自己的来路，与归处

腿脚的时代，被超生的车辆
所挤扁，挤薄，挤淡
双脚丈量的诚意;千里送鹅毛的
仪式;彼此研磨出的亲情
时间的格局，曾快活地吞下

而今，亲戚不再是走，是串
串糖糊芦似的。坐高铁似的
速度压制了时间
而时间的侏儒，却快闪了风景与
心情
2017、元、30(大年初三)

◇再见
该说的都掂着布袋儿
抖了又抖。没来得及说的
就先攒着吧
一年你仅有这几日的逃离，与回归
你是卖给事业，卖给奔波
卖给一处山水的人
你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故乡，母亲
和我们

车站灯火阑珊处
尽是离别离家，要归位的人。喧哗之后
突然的静寂
是光阴踮着脚尖擦肩而过

高铁像只闪电
犁开黑夜，一仰头向远方奔跑
而我们像原地扎根的庄稼，在故乡
守望
2017、元、31、22:35草就

◇夜中行
整冬，月亮极少抛头露面
莫非追风去了，莫非深山做了隐士
黑夜像烂掉的乌鸦
上翻的煤窑
散发黑的气息与音响

我被黑色围追，落荒至灯下
似乎抓牢了一根稻草
别以为我怕黑，别以为我是溺水的人
别以为我是一只飞蛾

其实，我是惯于黑夜的行者
是挥舞板斧，想劈开这个混沌世界的
盘古

◇蓝天何日归
风不泼水过来
天的脸就一直脏着
霾的手，不停篡改蓝
不停涂抹白
一群群蝌蚪，乌压压地浮动

走在郊野
仰头，蝌蚪掉了我一脸
继而自上而下，爬满我周身
我掂着皮肤抖啊抖
粘乎乎的。它们把我当成，与天空
一样浑浊的河流

听说明年的冬日，蓝天会
释放回来，云朵会刷白。我们值得
耐心活着
2017、2、2

◇赞美
如此静默的一日
晨光与我同起，它在蝴蝶兰的耳尖
私语。我在书房读诗
追赶我的事
在天边敛起翅膀
说着梦话。世界离我似乎极远，极远
声音似乎凋谢

我没有要紧的人去见
也没有人会想起我。过往和未来
仿佛都是他人的事情
我无忧无喜
值得艳羡的东西，似乎已淡忘
已过期，已成小儿科

阳台上的芦荟
一直绿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抬头，能望见
诗，与远方
2017、2、3立春日草

◇霾中鸟
一只鸟落在窗台上
我偶尔看看它，偶尔看看书
它的眼神湿润
翅尖有凉丝丝的风声
身后，是层层喊杀而来的霾兵

我可找个保护壳，而它
在野外裸露。开窗想救它出来
它一惊一磨身，头一扬
却朝向霾反扑。我啊了一声
它掉进了重围

我们擦眼而过，彼此叫不上名字
但我可称它为鸟
而它，知否我为人
知否正是我的同类项，弄坏了它的
天空
2017、2、5草

◇葬在春天里
注：杨旭东，优秀的物理教师。一个被癌夺走生命的良善者。
病从发现至今日，也仅两个月吧。英年早逝，惜哉!痛哉!杨老师一路走好!

真的，葬在了春天里阳光少有的晴好
命运为何要在春天收割
为何，不缓一刻
他枝头的小骨朵，才8岁
他母亲的发丝还是青色的
他娇妻的容颜，还红润

他的棋才下了半局
他的书还翻着，墨香未榭
他的讲台还等着他。粉笔还想
在他的指尖，开出
一行行白莲花
孩子们的笑脸还绽放着，名字等着
他的召唤

人生是遗憾的
那么多的不了情。命运是
不眨眼的，那么多的不该发生，而发生
终老不能成为一种自主的收场
优雅的落幕
终老更不能成为一种艺术
它有时是尴尬的，潦草的，狼狈的
甚至是难以自知的别离

他走了。阳光潮湿
鸟鸣也黯然失色
校园那么空寂的一瞬，那么多泪眼朦胧
而我的眼睛已干枯，已沙化
命运太多的波谲云诡，让我失声
坐在办公桌前
惟有调动一些方正而缄默的文字
为他送行
一路走好呀一一
被春天溺爱的人，被移植到天堂的
烛光
2017、2、12草

◇奈何天
娜拉，被爱情欺负了
一生气一摔门
决绝了玩偶之家
但娜拉，终又回去了

庄子，被社会弄脏了
一生气一向上
长出了翅膀
但庄子的足，终拔不出泥土

你，年轻的诗人
被花哨的欲望围追堵截了
一生气一摆手，辟谷七日
但七日之后呢

而我自愧弗如
老龟似的，背负着高高的碑文
无语望青天的模样
2017、2、18

◇云朵
一直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到哪里去。轻飘而随风
自以为交给了蓝天，与晴空
就拥有了诗与远方
岂不知肩膀，无所依傍

那么空的天
迷濛而混沌的天
它仅能包容你。也许给你片刻的
所谓辽阔，所谓自由的假象
但之后，当生活的真实
以峥嵘的面目
如期而至。你的洁白与蓬松
将不堪一吹
将轻比鸿毛
将如大浪吻礁石
沫花飞溅。掉在现实的土地上
化为雨

而云朵啊，清醒的糊涂
无言的隐忍，脱不出自己
不知拿自己开什么空茫的玩笑
或许云朵的一生
本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2017、3、3

◇回故乡
春天喊我，春风鼓吹我
不由得一一面向心的方向

经纬交织的骡马大道
啃噬，吞下我的蚰蜒小径

我的毛妮菜，灰灰菜
米米蒿，麦瑟子，刺角牙
毛毛眼，老饭谷堆，小鸟卧的儿
继庄稼匿迹之后，正在突突突生长
惊心动魄的起义

也许，是一种挣扎
回光返照。与喋血的绝唱

这么多年
我转了那么大个圆圈
依旧能直呼其名
却依旧没有找到一一准确书写滴血
相认时，呼出的暗语

故乡，正在春天里消瘦。连同我
2017、3、4晚

◇回故乡
春天在多处，爆米花似的
蓬响。春风得意
撩过来拨过去。地心的秘密
再也忍不住，汹涌为满野的绿波与粉意
蓝天召唤着云雀，一场春之恋
拉开序幕

此时，回一趟故乡
是多么美好的事
没有比这更要紧，更柔软的
仰首与白云朵相视而笑
低头与黄花苗，野菊花，白蒿相认
相握。之间的陌生已相去经年

一茬一茬的光阴轮回
我们有太久的忘却。毛妮菜与面叶菜的
脸蛋，混为一团
绿尾蒿与白蒿的姿态，难以分辨

是啊，这些年在故乡之外
我们清晰了很多，但也模糊了很多
很多
2017、3、10晚草

◇生病
(一)
天空生病了
把自己交给风，交给雨
反复被抽打，被搓洗
而我生病了
拖三推五，像被时光追索的在逃犯

押自己到医院
无异于自首与赴刑。输入程序
一步一步被修理
交给医生，推给机器
让瘦长而噬骨的银针欺负
让卑微而昂贵的小药粒收拾
那么多人类自造的刑具
在瞪着眼等着，所谓的矫正

春来了，菩萨的杨柳枝
轻点之处，万物拈花微笑
而华佗的妙手
在回春的路上，能否着手成春
枯骨生肉
(二)
周身是病
在铁面的机器前
被击碎。是谁撒了弥天谎
信它
还是自己坍圮的感受

有种病无法认证，它叫衰老
不是病的重症
无关阴晴，无关冷暖
最终的痊癒
是故乡一个暖暖，且实在的
土馍头
2017、3、7

◇春日思父
再没有比春天更让你寂寞了
左邻右舍
悄然搬出泥土。地下空了

我走过一树一树的繁华似锦
这么多的红妆女子唤我。陪我笑
陪我醉
而我，总想起你的黑灯瞎火与寒凉
春天愈明媚愈热闹，愈奢华
你的世界，愈荒芜愈贫瘠

冬日寒凉，有小虫虫
住在你隔壁。不点灯，不言语
却暖暖的陪你
而今，睡在泥土的生命
皆直立向上，长出来陪我
荠麦青青，春风十里。惟有你缺席

你不退却泥土，而我亏欠世界还很多
暂不能去
地面之上，与之下。生死契阔
两茫茫
2017、3、12草

◇羡慕
你是富有的，比我
你是有靠山与背景的，比我

一条蚱蜢河，两间土蜂窝
一树一树滴翠的鸟鸣，与念想
老黄狗撵着一行鸡鸭
云朵在天边抒情
麦苗青青处隆着父亲的土帐篷
无论你叛逃多远多久
都原封不动的
等你。并接纳你的表情
那是一笔多么稀薄而奢华的不动产

哦，故乡
容恨容爱，容退容进。也容骨血
容生死容天地
可我的这个容器，正在一点点被时代
捏碎
2017、3、17草

◇平
他频频向外拉
云朵引领他诱惑他。浪花卷起千堆雪
向他倾

你频频向内弹
羊肠小道牵挂你。老槐树擎着绿伞
喊你的魂

多像皮筋。他拉长
你弹回。而我站在中间的节点上
四平八稳

◇迟开的花
耐不住春风的鼓荡
百花纷纷掏出了身份和姿色

纷纷出世的赏花者
撒满四野

而它，不紧不慢
我发现它是一点一点
先挂出绿叶
等底座打好了，才睁开大眼晴
双眼皮的花朵
2017、3、21中午11:30

◇午休一梦
一只绿虫，肉乎乎的
抱着我的小手指。黏鼻涕似的
摔不掉

它从春天里长出来
似曾相识。冤气所化
名曰“怪哉"，根在东方朔那里
鲁迅也没弄清它背后的故事
它需人轮番供奉
母亲眼神迷离，有点躲闪

她让我把虫放在一个洞里
并放些零碎纸币。似乎有什么前路的隐喻
也似乎这样就买到了安生
在心悸中醒来
近日，我的双侧小指头
总发僵发麻。肉身有了漏洞
2017、3、21中午1:50

◇芝麻不开门
春风，像善人似的游说
迎春举出笑容
玉兰举出笑容
樱花，海棠，紫荆也是
而春风惯用的手法，在你这里
失效

所有静的都有了响应
而你动的，却不见动静
2017、3、24中午草

◇搭调
白的花在黑夜，同月亮一样
是出色的
红的花在白天，跟你一样
是出众的
而我属什么颜色呢
与黑，与白，皆不搭调

◇打碗花
我终于生了另一个我
在人间三月天。在惯看了一树一树的
大红大紫之后;在窥视了故乡诸多的
同类项之后;在怀不上
与怀上的纠结路上，我诞下了我

美说不上，但也无丑陋之态
平性植物
眉目不喜不忧，小骨头不软不硬
它跪在草丛，蜿蜒前行
结节处擎着一朵一朵淡紫的小念想

哦，打碗花
当我怜惜地亲它的小脸蛋
并揽它入怀。它忽然窒息而夭亡

我熄灭了另一个自己
我惊醒了世界的后半夜。把自己濡湿成枕边的
一汪月色，与窗外的一地落红
2017、3、30

◇在春天
多么可爱。握的粉拳头
还是绽放了;咬碎的冬日，还是
掖进了时光里
花草都来了，跟着季节来了
人间一团锦绣色
谁若反衬谁就是罪人。生活本就是
调皮的孩童
时而任性，也许有它的理由

多么可喜。轻轻
掸掉一粒磨来磨去的豆子
拽下被风吹高的梦
允许一切平庸返回。直起腰
我望见花朵翻山越岭，自天际处
一一纷至沓来
2017、4、1

◇在春天
那棵开花的树，把自己的疼痛
化为满身的热情与笑意
那是一种瀑流跳崖后的清醒
一种隐忍的叙事与抒情。一种独上高楼的境界

回眸人间的假颜欢愉
空言许诺

无非皆是一场好看而感动的戏
演累了吧。还是止于此吧

貌似繁华
之后的落英缤纷，雨雪霏霏

皆是卸妆与幕后的功夫
一棵树的角色已真挚到极致的美好
世界喜欢也可，厌恶也罢
它最多再次以满身的花朵与笑意
回应

热闹而孤独的春天哟
每棵树，都是只身漂流到人间的
一一鲁滨逊
2017、4、4早

◇清明遥寄
这些年，在我的视线之外
你彻底治愈了你的病
脱掉了人间的身份，人间的影子
人间的爱憎。你开启了新生活
你重新找着了你的父母，找着了年少的
俊逸
以你敦厚的性情，随遇而安

愿你不再有人间的记忆
愿你忘却所有的亲朋与仇雠
愿你用省下爱我的12个春天，去爱你自己
愿你以陌生人的面容
在我的身边与梦里走动。愿你
在云端，抑或在你走丢的春天路口
耐心地翘首，等我回你身边
带着千疮百孔，与亏欠你的一篮子爱

这些年，在你的视线之外
我依旧像你活着的时候活着
世界也如故
2017、4、4晚 草就于清明节

◇初老四月天
迎春一晃不见了
梅花一闪小蛮腰，也没影了
海棠榭了春红
而牡丹朱颜半遮，以难把持的速度
秒秒丰腴。豆蔻年华正在眉睫

万物排闼而来
不由分说的迎来送往
此起彼伏
此消彼涨。世界不因死去的部分
而感到落寞
也不因醒来的部分而心生欢喜
它一贯冷静的作派，像蹲伏的花蛇
声色不动地操持着生死场

即将莅临的阑珊春意
也在赶来的路上。热闹而寂寥的
人间四月天，已初老
2017、4、6半夜醒来

◇墓志铭
看到一个帖子，同写墓志铭。是啊，清明忽觉万事空。来自古今中外的诗者，对身后寂寞事的展望，可谓一件盛事。
有喜悦的有苍凉的，而我也真有必要写几句，把自己从沼泽里提出来，洗一洗，往上拔一拔。
该放下的，就捂着胸口，笑一笑搁下吧。
(一)
这是我最后的出声
此生我说的有些多了，顺风
不顺耳。此时就不说了
怕再把你们吓跑。我已经孤独很久了
(二)
这棵树，就是我的墓碑
温暖的木质
碑文写在枝头
仅每年春天开一次花言，巧语
活着说的话太多
躺下后学会了惜话如金
(三)
终于静下来
终于与一切达成了和谐
不再烦人，也不再被人烦
该爱的已尽力，该恨的已为云
2017、4、6草
(四)
活着，吃了一辈子文字
已经很饱
死了就改改口味吧
在碑上刻朵打碗花，千万添几笔土
故乡已无土可言(取)
2017、4、30

名人墓志铭:
恕我不起来了! 一一海明威
活过，写过，爱过 一一司汤达
拉下帷幕吧，喜剧已经结束了
一一拉伯雷
我早就知道无论我活多久，这种事情还是一定会发生 一一萧伯纳

◇在春天
花儿美得不知所措
我是花下唯一的绿叶与衬托

满树的红唇，我是惟一的耳朵
花儿体内的滴漏
告诉我，它们的灵魂并不在

领着一群翠鸟去了天际
它们在云端打坐
湖里的前世是月宫的嫦娥

它们把肉身搭在树上，听人间嬉闹
夜半之时，偷偷回巢

一树一树美艳的贝壳，被我透视
它的苦楚，是熬成缤纷的落英
而我的苦楚
是洞悉了它的苦楚
2017、4、17

◇忍住疼痛
天阴着脸，一整天没缓过神
花花世界与我被隔离
各自锁在存身之处
我不梳洗不涂粉不裹胸
面对一首诗高耸的庙宇与清寂
拾级而上，念念有词

我知道，此时我之外
风舞扎着翅膀，赶着雨
四处啃食。一场春天的意内事故
正在平静推进
或早或晚，这场烟霞似的春红
都要了却。要忍住疼痛
2017、4、8、23:50草

◇寄情
细雨润花唇，薄云
隐鸟鸣。水灵灵的樱花，眉眼正好看

我穿街走巷，寄枸穗与白蒿给你
有微微的甜香，跟踪我

勾出你馋虫的味道
散在故乡的泥土与树梢。团聚在我的指尖
稍做停歇，渗入我的唠叨
告别我。搭乘快递的顺风顺水

它要经过洛阳，新乡，安阳
石家庄，保定，北京西
一路北上
或许我还在梦里的时候，它已抵达异乡
抵达你的唇，你的思念
2017、4、10晚

◇花来花去
这群春天的红云
血脉相连的木本姊妹
一哄而上，一哄而下
像一场集体主义的蜂涌与浪奔

繁华与寂寥
它们有着对等的面积
生与死，是等长的直线
因而来去，少了几分痛楚
多了几分从容

◇背影
谁打翻了春天
花朵向四月的深处涌去

一个镜头捕捉我，追了很远
雍容华贵的四月天
无疑我是逊色的旧物。被岁月揉搓后
无疑是皱巴的纸团

魏紫的紫
让我羞愧了三分
赵粉的粉，让我内疚了七分
二乔与洛阳红更让我低眉
掩面而过

我不得不扭头问一声
镜头说:别回头，红云般浮动的香径
走动绿衣的背影，刚刚好
2017、4、12晚

◇有场风来过
四月某日
天空响晴，且良善
风却有些凌厉之势，像终于成形的
庞然大物。"有豹子的敏捷
大象的重量，老鼠的灵巧，斧子的坚硬
波浪的突然，闪电的迅速，
坟墓的痴聋"

风啊，本就是软与刀子的合体
你无法彻底放下;本就是
春天子宫里关闭的闪电
你无法连根摘去
风啊，时时来，你扮天使也演魔鬼
有忽轻忽重的手脚
时冷时热的情绪。我们是领着一群
衰老，年年给你付费的观众

你有时站在我们这边，有时又去了他处
隐隐现现，增减着世界的体重

天空响晴，且良善。四月有场风
来过
2017、4、13

◇不好意思
唉，都跑过垂髫，豆蔻，不惑
知命，花甲，古稀
即将越过耄耋了，仍像一株含羞草
把世界的目光拢过来
仿佛自己是赤裸的，是众目之的
总不好意思
连衰老，都觉得不好意思

春风把花逗笑了，鸟儿
把水唱绿了，云朵把天空开成了棉田
而你活在不好意思的世界
像蜗牛埋着头

时光却总好意思地
欺负你，让你变得更不好意思
2017、4、15草

◇寻人启事
别老盯着我看，向我讨要
你。我心，无缚鸡之力
你是悬着的寻人启事
我是行走着的寻人启事
我们都掉以轻心，弄丢了自己

你比我幸运，有人帮你贴
一张薄薄的纸，把你公诸于世
而我却只有凭自己
踽踽地找
2017、4、30早7:59草就

◇推石头
终于明白了。西西弗斯与石头的
亲密关系。石头是他存在感的一部分
相融相磨相克的一部分
甚至根部
他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

每次推上去，他都希望石头坐在山头
称王。生一窝自己的风景
而每次都落空
石头软软地滚下来，像个面团

石头找不到自己的支点
它的冰冷，僵硬，无助与心魂不宁
施了魔法似的翻来覆去
一股脑，扔给西西弗斯的肩膀

他成了石头垮掉的容器
他想过逃离，但又无法无力逃离
也不愿逃离
他必须与石头纠结在一起，方能构成
一个希腊神话

他递给石头一个又一个肩膀
石头以为他是铁打的，以为他比石头还石头
以为他不会流泪流血
一个挨一个石头砸过来，没完没了

他忍着石头的摇头晃脑与沉重
推，反复推
他知道会越推越轻
直至石头成为云朵，自己成为纸上的英雄
2017、5、8、06:26

◇给他一杯忘忧水
死神娶了她去
那么突兀，他踩着飞碟也未追上
天空融化云朵，也蓄满泪水

疗伤的良药，是旋转
一只削减后惟余腿脚的陀螺，把时光转淡
把苦水拧干
他的无语，让世界无语

偶尔，他捏住他这只陀螺
强迫它止步
把一套音响与木质的自己，与幼小的
花蕾，运往居住植物的星系

他溺在闪烁的灯光里
拿一杯杯泪，仰首灌进去，灌进去
再拿一首首歌把它咳出来
清亮的风，摇醒满树的绿耳朵
与满山的善解人意。苦水找到了出口
找到了高于尘烟的容器

月亮，白莲花般
站在夜空之上。惟有站在高处
站在远处，方能听到来自人间的忧伤
2017、5、14早07:50草

◇微笑就好
这棵树有年头了吧
是核桃树吧。还是苦楝树
别动手揭它撑不住的皮
那是它的颜面;别动手抠它粉末状的
心，那是它的秘密

它正在拈花。我们站在它身边
静静微笑就好
2017、5、15草

◇一幕
阳光好的令人不知所措
万物的影子扑楞出来，在阳光里
翻晒。一只晨起的鸟
被影子引领，落在一本书上
它频频点头。似乎把凌乱的字迹
认作它可心的食物

它迟迟不愿离去。似乎
找着了森林，一棵树，树上的巢
巢里的暖……
它的意识流，像阳光般饱满
向我滴过来。我蓦然泪落。想起了
故乡
2017、5、17晨草

◇自然而然
天拉黑了，拉白了
我不见了出来了。鸟自言自语
啰嗦够了，缄默了
抑扬顿挫地活着。而河流难以停顿
它的脚太软，心性不稳
视界低于尘埃
山峰在窗外打坐
万余年的修行，未挪移半步
它的脚有根须的恒定，心性过空
眼界过高

而我与诸多事物
比它们方便。动与静能合体
远与近能转动。万物特行而独立
各过各的
云朵是云朵本身，楝树是楝树本身
而我是我的

诗人哟，别那么多扯根豆秧。道法简洁
自然而然
2017、5、28早07:00

◇她叫花蕾
她始终问我一个青色问题
而且，是构不成问题的问题
飞在我前。后。左。右。叽喳而欢喜
目光拂过来
她不觉风吹，草动

水滴般的笑意
温泉似的眼神，我曾躲闪
一只可爱的鸟，似乎在降生之初
走岔了道

何为隔而又隔的痛;何为人海处处
有孤岛，她或许不觉
她活在她的小心脏里
光阴递过来几本书做刻刀
面对这个名花蕾的孩子，这个花季
的花骨朵
我始终低着头不忍动刀。深知
怒放的花海之中，一朵花蕾的黯然
与失色

永恒的花蕾。一块璞玉，也好
也好
2017、5、29草

◇无题
你常常不在你在的地方
你流动，闪烁，蜿蜒
上穷碧落下黄泉，仅能撞见
你影子的影子
壳的壳
2017、5、30草

◇晨曲
鸟儿啄破夜的壳
黎明蛋清似的溢出来

一束光，垂下长长的杆
我在梦的深水区咬钩

浮上沉下的我
梦的潮水，一波波撤退

纷纷醒来的人群
生活与太阳赛跑，迅速崛起

昨日之日已死
今日，生龙活虎，直扑过来
2017、6、1早就

◇雨中情
风和雨纠缠着，来了
我举伞提裙
走过汤汤的宜人路，拐进
汤汤的太康路

白杨怒发冲冠
女贞抱紧了自己。我下意识
摸出手机
远方近处的号码，像奔赴的雨水
敲打心扉

我正在犹豫先拨打哪个
铃声响了。来自故乡的母亲
爱我的人老了，却依然
在爱
2017、5、6

◇夜中行
月亮想了一夜
想回了太阳，太阳想了一天
想回了月亮
像少男少女动用的小心思
车轱辘似的转着

酿一杯爱，以千万年的耐心
以亿万年的等
这甜人而磨人的事
而人间速成，熬老几多俏鸳鸯

窗内，一点烛光摇曳
我在尘埃里低头，扒出一行
明亮的喜悦。它仿若今夜悬空的月
念着明天的太阳
2017、6、8晨草

◇散步的小鸟
小鸟逗引我
蹦跳而行的模样极可爱
它扭头看我，以为是棵尾随的树
心安理得地散步
若一朵刚说出爱的合欢花
不被人惦记，不被人捉摸的日子
各走各的小弯路
各想各的暖心事

不安分的风，跑来跑去
似乎提醒着不可知的未来
小鸟忽尔一扎翅，弃我而逃
传说中的记忆尚存，它怕我笑着
笑着，胃口突然张开
纤纤素手，变为一把煞白的左轮
手枪
2016、6、12

◇看云朵
一仰脸
一朵云掉进眼里
一群云，掉进眼里

像月亮湖安分的鱼，慢慢游
有的游至脸上，有的卧至肩头
有的散步至头上。指尖的像极了
故乡的棉朵
它们没制造一点重量与压力

天空是那种耐看的蓝，放心的蓝
很干净(很受用)
2017、6、13

◇晨韵
日月更替，晨昏交接
似醒非醒处，半江瑟瑟半江红
天与地倒挂
一条无形的线
以实以虚的名义，以黑以白的名义
拔河似的拔我

我的意识流摇头摆尾
像个受宠的孩子
被同时伸出的两双手争抱
昏与晨黏连处，梦边缘的几分钟
在我开眼的一瞬
原地等我的生活，走在半途的事务
占了上风。我疾速折身
从横卧的一字形
竖立为行走的顶天柱
2017、6、15晨8:00草

◇几番轮回后，去与你相认
一一写于2017父亲节
我的父亲位
高悬着，停在仙鹤的位置

你坐在云端之上，住在泥土之下
而我夹在苍茫人间
我们彼此，找不着对方

我一直在打磨词语
欲为你组装一首最美的诗
让我读了直哭，让我读了直笑
它将成为我的代表作，成名作

多年后仍有人在月夜
捧读旧作
新鲜的风吹湿他的眼睛
多年后仍有人在挖掘，在翻唱
收它入各种版本，译它为各种文字

而这首诗，亦将耗尽我的几番
轮回。父亲，我将握着它
化为一缕四月的风
去与你相认
(父亲，容我慢慢想
容我慢慢写，慢慢找回你)
2017、6、17草

◇浅夏之夜
月在高处走动
一滴水，洇在竹根青的宣纸上
温润而模糊

集体大合唱尚未试声
蛙在藕花深处彩排爱意。领唱
此起彼伏

塘边的老柳树，一夜窃听
它的夜未曾合目
小鸟的梦骑着波浪，一粒金豆
在东天边隐现

夏之夜尚浅，尚在心尖散步
尚在朦胧之中浅恋
2017、6、25草

◇抄写一首诗
抄写顾城《门前》
恰到最后一笔时，墨汁用尽
心沉了一下
似乎有种游荡的隐喻路过
碰醒很久之前，休眠的剧情

有个门口，脚下有方土地
门不用开开，是"我们"的
就十分美好
泥土粗糙且狭隘且晒热了
只要"我们"轻轻靠着，就十分美好
顾城的"我们"
像被风吹高的意念
有不可捉摸的小欢喜
与大悲痛

面包会有的，门与泥土会有的
一切都会有的
而最不易黏连的"我们"
却是那么不可把握的，天衣有缝的物种
即使"我"字，亦如此
红脸蛋的石榴，不易掰开
而掰开之后
却是那么的容易失散
美的想往，永远是虚妄的无缝的
留白

一支笔，紧抱自己苍白的躯体
躺在薄纸上
与舔着纸页的风声，替顾城说出充血
而失血的一生

◇访古寺
慕名而去时，夕阳正在作法
你红得发紫
我去迟了。错过你的日出

迎着即将上涨的黑
我仍愿交出发硬发麻的膝
仍愿掏空伸向高处的枝枝杈杈
与一路走来的拖泥带水

很久啦，你如盲人摸象般
把世间万物仔细地爱了又爱
而今，步入夕光的你
如同爱了经世的慈母
已超载。我不忍附加任何诉求

而前世的我，一定例外
一定诉求过你，也一定去的比今世
早些
2017、6、26草

◇葵花
这热恋之物
不声不响，仅用颈项与头颅表白
这大唐圣僧
耗尽流金岁月，仅顺从善念
风吹。雨打。九九八十一劫
皆痴心不改
以群体式共进式，一代代奔赴

一向对虔诚之物
抱有敬畏。一向不敢直面于它
相似的瞳孔，相似的表情
一致的举止与风度
谁的一生不曾站过这样的队列
心底澄澈得只有阳光
2017、6、28草

◇夏日古银杏
嵩县。白河。上寺。归来
被数株古银杏引燃

它们体内的金，尚未溅出
尚未扯天连地
尚未招来人间的蜂蝶
单那满枝桠摇曳的绿团扇
单那成簇的子嗣
单那千余年的腰围，身板与胡须
及来自大唐的沧桑眼神
就足以，撼动一个小女子的世界

它们生在
山水的怀抱。此处也是生云烟的
地方，生故事的所在
是库存金子的
洞天，也是清欢成佛的福(净)地

半夏之时，绿色一统江山
万绿丛中
它们的容颜与美德，极难浮出
它们闭目打站
谛听泥土的脉动，静观
风云的幻变。缄口不言俗事
一旦忍不住慈悲与善念
深秋将甩开襟袖，向人间布施
金银
2017、7、3草

◇白河古银杏
留个影，握个手吧
鞠个躬，问声好吧
每一影都一梦千年。每一躬
都令人微醺

彼此交换眼神
与体内孤独的金银
溅出焰花，留给漫长的日子
照明

人非草木，亦如草木
但难比草木
谁非过客，此天地间树为主人
2017、7、3草

◇择一树而终老
当我老了
愿临山面水，择一株千年银杏
为邻，为伴，为亲而居

一辈子被那么多书引领，也靠它们
混迹于世。老了皆推开
手边仅留这株银杏树，陪我生津生香
生姿，生趣，生辉
拨我心上弦，动我心底情
再也不用一一
张口真理，与主义
闭口搜肠刮肚的磨心题
它们曾乐此不疲，跑来磨我
我再去磨人
彼此磨走岁月之星光，磨来孑然一皓首

当我老了，眼神模糊
这本站立的大书，最适宜我翻读
背诵，默写
青山绿水为我的课堂
风云，日月做我实诚的伴读
当然我
难以读过它们的韧性。但仅此一闪
已足矣

当我老了，择一树而终
或许它最能解读一一我与它相似的
交叉的一部分
2017、7、5草

◇如此一棵树
岁月不断对付它对它用刑
起初是蜜三刀，檀香刑
它笑纳

接着二十余种抖开了，慢慢
动用。它屏息静气
它一声不吭。始终不愿
轻易交出，唇齿间的秘密
与手心里握着的花朵

最后，它扑通一声
如土委地。与夕阳一道熄灭在
洪荒之中
我的喝彩之中

这一生，比人干得漂亮
2017、7、13草

◇夏想
看多少云彩，都是天空的
说多少话，都没有照耀自己的
走多远多久，终将折返原点
过自己的烟熏火燎

云朵不停随风，树木安插在原乡
一切皆各行其是且有定数
身外的所有，不是用来怨怼的遥控的
而是用来叨念的感恩的

万物并存而不悖，最好的角度是
行注目礼。不要渴望交叉。别以为上帝
造物，物就永是他的附属器管

走在热风中。任何一表情一词句
一气息的讨要，都是不该的
且有罪的
2017、7、16、09:06草

◇喜鹊登枝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触摸
这天都有绸缎的手感。喜鹊登枝
它忠实于一个忠实的人
飞了十余年，终于如约，抵达
你的山水

你的山水，堪比远古的阳光
清亮而甜蜜。它比我们
幸运。一草一木都能贴着你的面
牵挂你的衣
磨蹭你的晨昏，磨蹭你排队而来的白发
与呼吸
像撒娇的花朵
能沁你眸，你肺，甚至骨髓

你抚摸的世界，除却那片山水
还是那片山水
而我们，是你忙忘的部分
难以得罪的部分，知你冷暖的
部分
你的阳光你的雨露，永远在别处
在你之外，我们之外
你的山水之内

遥远处
我们是守在故乡的那棵树
是你眼湿的庄稼
永远实在地，为实在的你，举着掌声
与点赞的指尖。虽然你
总背对我们，只含泪含笑面对那片
你用心血捂热的
山水
2017、7、21深夜草

◇捎些睡眠来吧
题记:
我知道，母亲在隔壁翻越着夜色，七上八下。一群一群的绵羊，被她数来，源源不断为黑夜进贡。我也尾随其后，闭目合十，替母亲诉求。是谁捉了母亲的瞌睡?是谁把她点化成月光?

表姐，我知你忙
别来看你老姨了，她什么都
不需要。啥，你非来不可
你若非来
请捎给她一卷夜色
故乡野生的，剪成胆囊的模样
装着小河，蛙鸣，稻香
乡音与星子点缀其上

切记是那种:
躺上去似绸缎，闭上眼似
蚕蛹，小半清醒大半醉
能让她酥软一宿的夜色。倘若你手头
有宽余的睡眠
也捎些
请借给她半斤或三两，一芝麻
也可

你老姨的睡眠，年轻时被我用尽
当下，城市的夜色很硬很棘手
我的也被她借空
2017、7、25、02:19草

◇谢谢
雨霁。西天边的阴阳仍不定性
剪碎的乌云
在明黄的肚皮之上
擦出尾声(鼻音)

太阳在墨云河底部浮沉
纷纷奔走的鸟，给不出一根稻草
我倚窗等它
上岸，等它喜眉喜眼说声
嗨，你可安然，我无恙

桑田沧海，太阳依旧是雨天的
胆。天地的苦胆
三亿多年前，天地洪荒
万物尚未命名
人类躲在它的腋下，只是一口气
时散时聚
而它不断掰开冰的封印，或火的喉咙
递人类以微笑，以光芒，以吻

三亿年后。我倚在窗前
是它捏出的瓷人，噙着一口阳气
像它一样，自我疗救之后
放射光芒
2017、7、28草

◇走过白云山(5首)

(一)
白云是一朵温柔的枕头
白云是所有药罐里
最佳的药引
它自白云山的高处，裹着薄荷的
清凉，赐予了母亲
母亲心生欢喜。睁开眼告诉我
她有了一次像白云一样的
蓬松。与睡眠
2017、8、14早07:30草就

(二)
此处，什么都不用想
只想白云的事，李白的事
此处什么都不用做，只做白云的事
白乐天的事

遇见的都是白云朵
彼此拿白云的语言，白云的眼神
白云的姿态
交流

一些良善的山，在云海里起伏
从对面荡漾而来
像我们久别而可靠的亲人

鸟儿向我们打着招呼，衔着的
音符，是一朵白云
干净地挂着水滴

洛阳之南，有座生长白云的山
翠绿与蔚蓝的土壤
一望无垠
此处，人间烟火退居低处
退向远方
纷纷奔来的众生，走在高处
走在白云深处，走在仙界
绝口不提俗事
只动用心底最干净的白云库存
2017、8、15早06:20草就

(三)
以满山的云朵，招待我
我乃贪食云朵的小象
但难以消受
人间烟火与云朵，以拔河的形式拔我
我一时摇摇摆摆，毫无立场

一枝俗世之物
被自己移植于此。水土不服
山青水绿云白不服
这片山水只适宜放在仰望的角度
心底的角度
一旦栖落，内里太多的热浪与
云朵的素净，一时极难调和

掀去青山，掀去绿水
与清风。这本原色调的书卷
云朵为点睛的部分。画龙须点睛
画山须点云
2017、8、16、01:26草

(四)
层叠的山头
像插入天宫的玉笛
吹出的却是白云。是谁在生产
是谁在批发
胸怀多大江山，多少绿意
方能炼就这漫天白云

没有哪个巧手
能捏出这么多姿态。没有哪支妙笔
能点出这么多意境

这一切，惟梦中的原乡拥有
并一路向我输氧
2017、8、17于白云湖边

(五)
层叠的山头
像仰(敞)向蓝天的绿色乳头
白云是溢出的奶汁
胸中藏有多少绿意，多少爱
方能炼就这丰盈与纯净

◇别信我的话
及所含的任一语素，甚至
标点与气息。别以为是我说的
别以为非此不可
但我的这些忠告，仅限于有时

我需要一个叫理性的石头
做云朵的底座。别看云是云
看海是海，看我是我
别冒然去为我摇桂树的枝丫
捋一兜星子;别为我折一朵夕阳
涂初见的脸颊;别为我
去找地平线，陪我坐云朵上
发呆。我会冷，云会疼

我的蚁梦，鹿梦，鸥梦
蝴蝶梦，琉璃梦。梦中梦
漫山遍野乱开，铺天盖地陨落
像活来又死去的海水
你仅听听，当个笑话而已
止于你而已
至人无梦，而我非至人也

我非我也
散落在空茫的宇宙之中
游走于天地之间，难以聚合
关于这一切的传说，有你为证
有诗为证
2017、8、28

◇雨的诉说
情绪是那么容易接通
仿佛电流的两极
谢谢你，如此信任我
把满腹的苦水，把所有的隐忍与痛
积攒着
一天一天，痛快淋漓向我倾

我已泛滥为一条苦丁河
已为盐咸地，已为茫然的沼泽
我是你辽阔的容器
我该如何掐断你的源头，并消化你

绘声绘色的描摹，给风看该多好
给苦楝树听该多好
向它们，我已诉说了经年
可你偏不，就溺爱我
你的面孔手脚毛发与心思，好冷哟
板结成凌空的骨灰与冰山
我该如何化为万里晴空，喊你回暖

谢谢你，提早披露那么多
天空的漏洞
与我不忍直视的远方，与活下去的
真相
2017、8、30草(洛阳秋雨连绵)

◇就此别过
风讲，云讲。轮番讲
这些耳熟的术语，你曾热衷
而今却不甚明了
非不明了也。而是你的河已抵达
入海口，需要换一种姿态存活
换一种呼吸，抑或骨头
融入未知的苍茫

就此别过吧，之前的盛放
之前的青涩
就此别过吧，两岸风吹草动
听风为雨的景致与心性
痛乎快乎，悲哉壮哉。风穿透云
云纠缠风
哪朵飞鸟不朝此方向

这就对了。一节时光的脱下
是带血丝的，流失钙质的
但同时意味着另一种生活的光芒
与汁液被剥开
2017、9、1草

◇秋日(两首)
（一）
秋雨，伸出万千的舌尖
舔舐着万物，欢快而狰狞

那些强大的物种，像凸出俗念的
真理。被清刷被搓洗被拷问
声色不动。存活的姿态是需要温度
需要底气的

而那些弱小的，却如
凹下水洼的思绪。飘忽不定的
生命迹像，游丝软系
即将被现世删除
似乎多停留片刻，都为理亏
都为无法承载，无法偿还的痛

金秋只属于部分物种的天下
而大部分需要噤声，沉寂，与消亡
撑伞徘徊雨中。足下与头顶
不停有明亮的东西熄灭

倘若此时造物主赐予我们
足够的定力，任秋风横扫而不去
我们惟有眼神温润
溢出一点体内的爱意，伸出一只手
给这个秋日慰藉
2017、9、9秋雨淅沥
（二）
秋凉如水，漫过尘世的
腰肢。诸多的灯盏被吹灭
蛐蛐的琴声，忽明忽暗
藕断而丝连
针尖挑破的底气
难以修补
盛大的夏日歌台，雨打
风吹去

借微笑度日，回忆供暖
它爬上我的书页，屡次求救于我
我拿笔尖四处划拉
为它，抑或也为我
砌一庙宇，找一安放之所
但采集的暖意，不够打发眉下的
光阴
2017、9、12草

◇再见(两首)
(一)
人潮把你卷走
把我推远，揉碎在沙滩上
那一刻，我的世界又一次被抽空
眸子尾随你奔跑
分辨，捕捉你的影像与气息
徒劳的眼湿，徒劳的眷念

天空长得煞是好看
蓝是那种辽阔的蓝，白是那种
云朵的白。适合你的念想
适合你的襟怀与远涉。也适合我的
诗情

再见吧，归来的路记着
故乡的月光与伊河的涛声，记着
那些你爱极的所在
及美味;那些原汁的音容与笑貌
你的氧元素，你的根部
要统统记着。这些年，你不停地出发
或许是为着寻找
或许是为着更好的回归
我等着
2017、9、15、09:56草
(二)
之前送走你，转回头
偷偷地笑。而今送走你，转回头
直捷地哭了
岁月把我磨软，把你抱大
放下盾与矛
彼此成长为吻合的符契

你向北三载，又折向东，掠过海
栖在那个小小的支点上
一个不安分的小精灵，总是
那么爱追梦。而我茫然地
望向辽阔的世界
下意识捏紧，掌心里这款老旧的
华为手机
2017、9、15

◇秋蝉
秋日都快落山了，风乱吹
叶纷飞
你仍这么不惜力地喊
夏日积攒的散金碎银与暖意
即将掏空
难道不知为自己
私藏一些;不知自己前行的
空茫与无所抓扶

你噤声，它香浮动
你退场，它悬枝梢

影子飘忽而过，声息悄然划落
秋的江山留你薄薄的手印
小小的吻痕

你的啰嗦，单调与献歌
将被秋风收割
将被远行的大雁，一划抹去

但尽力而来，耗力而去
这是你用命悟出的哀歌与小小的
赞词
2017、9、17、08:06草就

◇秋叶
秋叶纷纷飞
心换了一次又一次
凉意愈滤愈清，亦滤得稀薄
风在枝梢走过
灿烂的记忆，摇落一地

细雨濛濛
踩着一地柔软的心
与梦，梦中的亲人和故乡
打个照面。再也躲不过
2017、9、22草

◇福祉
夕阳眯了一夜
睁开眼，翻个身成为东天边
滚动的晨曦
倦怠，不堪，乱开的脚印
跑走的昨日。消化在梦境里
抛撒在夜幕之上
太阳像一个吃过胭脂的女儿面
生动了世界

虽然走到，称得上老态的节点
但仍能拧出光芒
仍能被事撵着，转圈圈
仍能被世界叫醒，并被世界支使
不失为一种福祉
2017、9、18、07:09草就

◇成长
你捏拢的字
站成一队偷懒的孩子
不好意思地对我笑
我不能打及格

你刺绣的眉
像一对对起飞的蝶翼
正掀起一场美丽的风暴
我打满分

于彼处黯淡，于此处明媚
纸上摘不到的
却于眉心的绽放处摘取

纸上，我批你。脸上你刺我
昔我塑你以共性，今你雕我以个性
我们皆不失为逐梦之人

横眉立目的我，眉飞色舞的我
不好意思地为你举起掌声
其间的跨越
你躲在我的视野之外，逆着我
手指的方向，已悄悄试飞了
经年
2017、9、21晨草

◇夜半醒来
被梦拥抱，海浪轻摇
习称的呼吸与脉动
运我来来去去。似乎仍在洛城细数着
前途。似乎仍一路向北
一目一目丈量着华北大平原
丈量着一畦一畦的蛙声与心境
仿佛仍在出关。仍入住在红运大酒店
抱着自己的心肝。仿佛仍裹着
那件"和善之家”的玫红旗袍
缕缕的真丝，穿梭着柔声的祝愿

一二粒犬吠，三四粒鸡啼
把我叫醒。它们不是洛城的
不是辽宁营口的
而是河北唐山丰润的
此时已入山海关，过老龙头
归途和顺
窗外安分的繁星，饱满而莹润
良善地望向我，向我低语
我似乎明白了许多
也似乎长大了一点。在我年老的时候
2017、10、3晨05:36草就

◇绵软
像一场抒情，毛绒绒的痒
但无力盛放。一种能力
搁浅久了，支离破碎
丢失了表达。一粒远行的种子
离开泥土太久
虽饱含泪水，却已忘记发芽

几行诗在经络上飞檐走壁
在云朵上舒去卷来。它灌满风的
衣袖，牵不住
一种瓜熟蒂不落，折腾至绵软
至窒息的痛，使来自心尖的饱涨
无法在笔尖顺产
语言的润滑剂，与力度
喊不醒
2017、10、8、晨6:10草

◇重逢
藏猫猫似的
把我们藏在各自的视线外
摁在生活的熙攘处
无数个年，滑走了

有必要拿出百变的眼神
推远拉近，抑或放高放低
甚至戴上摘下眼镜
辨认，并浣洗对方。花已非花
我已非我;雾已非雾，你已非你

如果我们互相寻找
请忘却来时，那长满狗尾草的
蚰蜒小道
绕过九道弯，再九条河，再九座山脉
再九九八十一颗心思
方能在一处，不，多处
捡到海滩上散落的，壳的壳
影子的影子

而以前，我们是那么轻易地
一扭头，或一闭眼就能捉住对方的
小心眼
2017、10、10草

◇素描像
学步之初，三奶奶摩挲我头顶
嗨，一马跑平川
于是乎，丢下“长不高”的预言
幸，应验半截。不出类拔萃，也不
低人一头。走在庸常的水准线

眉如柳，时常去撩拨故乡的风
去牵出月下的溪
总拿一双单眼皮瞭望世界
且被多场霜雪拦截，因而世界指肚大
朦胧而起雾。至今难以穿透

鼻饱而尖，负重前行
顺带抵挡斜吹过双侧丘陵的风
曾经落尘落雪，碰壁碰岁月，但仍高耸
牙小，咬不了大骨头;唇厚
磨不出薄凉话
血黏稠而无香，常被蚊子忽略

时常扶着梯子，翻过生活的栅栏
与云朵私奔，装可怜装逍遥
又时常掉下来，抓着泥土
养在内心的月光，面积大于尘世的暗
记住的同类，数目低于花草

脑细胞时常纠结，打架
纵马提笔不断杀伐，却不断疯长
至今，仍在苦苦作战。仍败多胜少
仍无撤离现场的迹像
2017、10、12草

◇无题
习惯性的，在两点一线上
拐个弯，走条抛物线
又遇到那个“紫薇湾”房产的
推销者
他是健忘的盲目的
像修剪规整，且精致的柳树
伫在那儿。兜售他的昂贵
与萧条

脸在秋风里
开着春天的花。当我用秋风
的表情拒绝时
他忽然黯淡，摇曳，熄灭
秋日的金币纷纷扬扬，一路皆是
走在风中，谁能轻易捏住
我们都是不可任性的人
拴在磨道上，赶生活的驴。彼此
交换一点口舌，冷暖
之后，各拉各的石磨去

抛物线内的地带
桂花兀自开，小河兀自流
我兀自走
在这个熙攘边缘的口袋里，我看见
一种叫静的东西浮上来
像父亲的眼神，没有压力地
宠着我
2017、10、13夜

◇蛐蛐
枯草丛的蛐蛐，叫声
像展出的，没来得及收尽的灯盏，在风中
忽明忽暗。做梦似的发着癔症
秋雨拈着细而冷的鞭子
蹑手蹑脚，于天地之间搜索

世界越来越小，小到两只瞳孔
世界越来越远
远到没有脉博与温度与挽留
比冷更硬的躯壳和心血，已石化
琴弦一根根捻断灿烂的记忆
不属于自己的季节，侧身抽出
缓缓向灵魂方向撤退

它的咳嗽，不断绊住我的脚步
但我知晓它并不向我求救，因为世界
给它的租期已尽
它不屑赖账，必然与世界
一笔勾销
2017、10、15夜草

◇暮秋
季节是被秋雨抽空的
草木的红巾翠袖，也是被秋雨
脱光，被秋风收走的

那么多的物什，将裸露着
走向冬日的白笼子。一种流放
万般拷问

而人类一层一层套上壳
躲进柔软的茧。隐约站在季节外
又隐约等同于草木
在加厚的隔膜与辽阔的孤寂中
赤条条修行
2017、10、17草

◇有些东西叫不醒
有多少死去的东西
需要文字把它救活，又有多少
僵卧的文字，需要一些温暖的记忆
把它叫醒
倘若文字，记忆两茫然
那么世界该如何想像，如何涂抹形状
与色彩

一个书生，久久伫立窗前
望向月牙，秋凉打湿了眉梢。他听到夜的
呼吸与心跳
天空是活着的，是月亮救活的
他移坐在台灯下
他泪流满面。一夜之间
叫醒了《康熙字典》里所有的文字
走完了尘世所有的纸张

但无论他的记忆，如何像棉朵一样
带着蓬松与故乡的温度
也叫醒不了走丢的人，以及自己一日日
走丢的光阴
2017、10、22晨草

◇对不起
以前，你讲故事
我总是小兔子似的，支楞耳朵聆听
你是我的世界，神龛上的光
我时常顺着你手指的方向
奔跑。忘记自己的秉性，去他死
我活地战斗

四分之一的世纪走过，你依旧讲
苦大仇深的故事
但当你挥泪，口斩马谡的时候
我却嬉笑着听，或似听非听，心在别处
写诗
脱去刀锋的我，趋向草木与云朵的我
使你失望了吧

对不起，秋凉了
一场雪已在赶来的路上。我是倦了的
瓦罐，已盛不下多少雨水
在越燃越短的炮仗上
我需学着明目明心肺，学着谅解粗糙
与尖锐的物什;学着掂镜自照
额上的小
学着测量自己与世界，及光阴的比重
学着储备内心的柴草与灯盏
以便暖自己，以便分与你，以便照亮
前行的暗
2017、10、24、07:36草

◇苹果
终于见到这群居的
圆润之物了。它们挨挨挤挤
高低相邻，远近相望。相亲相爱
那么美丽而安静的
住在一棵老树上。不提人间烟火
却被人间烟火叨扰

终于坐下来，促颐而谈心
终于明白:是这个
色惑了亚当，情迷了公主
是那个让牛顿的世界(脑壳)，火花迸溅
照彻了茫茫天宇
还有那个红脸蛋儿的，被上帝怜爱得
无法排遣，忍不住狠咬一口
这灵异之物，无论是人还是神
面对它，永远难以把持

吃过苹果的我，眼神圆润
仿若一只熟透的苹果。拢起四涯散失的
酸酸，甜甜
红着脸抱紧自己，一低头
跳进生活
2017、10、29晨草

◇柳记
真服了你了一一
你这落木群中的另类
风把霜吹来，银杏叶变黄了
枫叶变红了。你为何不肯改变
立场，仍旧绿

与你并排站了好久
想一想，我也慢慢服了我了
2017、11、1就

◇叶花
有人喊你叶子
而我叫你花。花一出生
就是花，被叶捧着
美了一辈子

而你的前身，先是丑丑的叶
慢慢地
慢慢地熬成了花
这蜕变的历程，是蝴蝶的。也是
小红的，小金的
2017、11、3草

◇叶花
这浓抹重彩的一笔
滴在清秋与初冬的宣纸上
多相宜而唯美的节点
枫叶，银杏叶在风的点拨下
慢慢晕染开去
叩响湖蓝色薄绢的背景
流过低眉的浅黄，掸去羞怯的
淡粉。浩浩荡荡
抵达金子的质地与火的境界

哦叶子，你如花
不，你即花。只不过来时的路
是羊肠的泥泞的。打碗花牵挂你的袖
贪食生活的你啊
终走入秋的深处。深深处

而早春，你就一边做梦，一边埋下
一树的引信。树懂的
2017、11、8草

◇送寒衣
再没有比这更快的快递了
再没有，比这更薄的寒衣了
也再没有比这更遥远的
距离了。寒衣年年送，不知收到否
为何不吱一声
为何不来梦里回个信
思到深处难入梦，念到天涯
不回眸

叶减去一树又一树
凉，添了一寸又一寸，我想你
一下又一下
父亲，送一次寒衣
我薄一层，等我像你那么薄凉时
你的小棉袄就真的送到了。盼我
慢慢盼我老
2017、11、18写于寒衣节

◇梦醒时分
有时，极自然的与梦剥离
像熟透的小鸟脱下壳，新生的感觉
有时，与梦反目成仇
它急赤白脸，喊杀阵阵
掷我出它的疆土，流放我于烟火
不允许返还

有时，与梦扯扯拽拽
仿佛谁欠谁似的，搂抱着
翻滚在水火之巅，谁也走不出谁

像刚才，我拔萝卜似的
拔出自己，而心却落在梦的
土壤里。拉下眼睑
把疾速赶来的生活摁在枕边。不管不顾
跳回梦里，打捞
2017、11、22晨草

◇梦记
仅留尾声，但也是
高潮。雪泥鸿爪的序幕与跋涉
似乎没来得及显现
被推出梦境的我，欲折返
却屡试难成

这么久，你终于剥开我
竹笋般的梦境，侧身进来
麦子浮起于原野，浅鬣寸许。此何时
我们在此何干
细雨濛濛，些许的薄凉
些许的暖意，像雾一样蒸腾着
难得的辽远与宁静

忽然。鼎沸的人群，人群里炸响
的一匹鬃红色惊马，呼啸着
自远而近
以碾压之势向我们滚来。躲闪
已措手不及。似乎听到马踏飞燕的
筋骨断裂之音

我没来得及救你，你也是
但彼此安好
马让过我们，朝着苍茫的地平线
狂奔而去
2017、11、29晨草

◇一生
百年后
子孙也许这么谈起我:
老人家呢一一
起初在讲台下，傻傻地仰着脸
望星空
后来呢在讲台上，低着头哄劝他人
傻傻地望星空。就这样啊
方寸间，一上一下。溜冰似的
滑过一生
2017、12、1草

◇瞥见
下午三四点的操场
像极了太极图。阴的一半
来自南面和西面建筑物的包抄
也像极了南宋的江山
明的部分，渐被暗的啃瘦

有集体奔跑的
有分散追逐的学生，点缀其中
阴阳与明暗，他们随意趟过
此岸与彼岸
阻碍与隔阂，破碎的声息，似乎沉在
时光的底部

下午4点多，太极图被卷去
江山被覆盖。学生也回归书本
只有风在操场的角落，踢着一群木叶
孤独地玩耍
2017、12、5草

◇盛放的凋零
一一悼诗人左秦
以燃烧的方式，迅速将自己嵌入
星空。又以灰烬的方式
迅速还自己于泥土。是戏法吗？
魔鬼自体内跳出
失手打碎了自己的天使。这盛放的
凋零，使冬日的阳光发怔

活着与死去，合租于同一肉体
扭捏，并打斗
活着，比死去更难容忍
青春的外套揣着破碎的山河
海子大叔，顾城二叔接你而去
面对大海
但愿，"春暖花开"不是先人撂下的
美丽谎言
2017、12、7草

◇夜
同样是夜
却用不同的性情款待我
有时包举我，囊括我，席卷我
并吞我，让我成为它肉体的一部分
让我忘记我的存在与活着
有时它仿佛是雍肿的，带喘的
而我恰是它要减掉的赘余
我不甘心地反弹着
而有时，它是那么干脆，直接捏我
做它的心脏
把我晾在没有把手的空中，我只好替它
醒着
2017、12、22半夜草

◇冬至·夜
迟迟未眠
入眠后，又迟迟未醒
走一半清醒，走一半梦
冬日最长的一线黑，安分地运我
抵达黎明

我把过去时，进行时，将来时
揉搓于一时，不分彼此
活着的不知活着，故去的不知故去
我们依旧惯性地生活

我都老了，还去姥姥家玩
姥姥未老，皂角树未老，皂角树下
的石滚活得温润而光滑
我都老了，还小鸭似的，在父亲的
腋下跌步。他比我忙碌
忙着扒食，忙着打理他的河山
当他的好人
我依旧坐在他递过来的山上，念书
看风景，想远方

我都老了，世界还在原初的节点
候我
就那样迷离着。阴阳交叉之处
必定有个相聚的所在
荡秋千似的，摇晃在冬至的黑夜
我轻飘飘地
抓住它，并坐了一会儿
2017、12、23晨草

◇冬柳
垂柳垂手站着。瘦到
不能再瘦，缩到不能再缩的境界
它似乎嫌弃自己，想藏起来
但又不能。它得直面生活
一头浓密的思绪
被风递过来的推剪剃光。无蝉声
落脚，无鸟鸣软语，无人放目过来的
季节，它需要问候与拥抱

它剩余的一副好脾气
与尴尬的笑，跟时不时直扑而来的
风的坏脾气周旋着，软磨着
打个平手。我似乎听到它仰天的长啸
内心的低吼。想起它捧出的春光
曾喂饱我的柳笛
想起它眉梢的月，万条垂下的爱
曾赐予我的唐诗宋词
我再也忍不住，忍不住递过去一只手
搀住它的颤抖
2017、12、29晚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