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外公是四川人
随国民党溃逃的途中
他迷失在这座叫做思南的小城
穿城而过的乌江和
外婆接纳了他
 
我从未见过外公
听亲人们说外公用乌江水
酿造了甘甜的酒
后来乌江和酒
却夺去了他的生命
 
或许是那一个夜晚
酒入愁肠的他
看着河面摇曳的月光
想起了家乡的河
想起了河边的家
 
于是他跳进乌江
顺着河流往家的方向漂去
他以为这样就能抵达
自己的故乡
 
 
父亲

父亲逝去的前晚
我和七岁的儿子守在他的床边
父亲想吃饺子却只吃了一口
儿子和我分完了剩余的
一碗饺子
成了三代人最后的交集
 
那晚父亲兴致勃勃
说了很多
他目睹一个希望的破灭
却看到另一个希望的升起
在儿子困倦的催促中
我们终于转身离开了病房
那个让我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的夜晚
一生孤独的父亲
度过了他一生中
最孤独的夜晚
 
父亲是在清晨离开的
相伴一生的母亲送了他最后一程
母亲的恸哭惊醒窗外一树腊梅
怯怯地在霜风中开出慈悲的花蕾
自视清远的父亲
选择在这样的时间离开
暗示他即将开始的新生……
 
清明
大顶子山人潮汹涌白青翻动
比我高出一头的儿子
肃立在父亲墓前
凝眉垂首
仿佛在延续他们未完的交谈
青石碑上父亲依旧慈祥
就像多年前
我仍清晰记得的那个夜晚
 
 
 二舅

以前我经常看见二舅
闭着眼
用拇指掐住中指
替人占卜吉凶
偶尔会将一张画满神秘符号的纸
递到一只只焦虑的手上
 
这些悲喜参半的人中
母亲是最虔诚的信徒
她总会在清晨不厌其烦地述说
关于一个梦的担扰
然后长长地叹息
“唉!要你二舅还在就好了”
 
二舅会算命
这是信任他的人对他一生的评价
舅妈的去世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埋葬舅妈的前晚
在亲戚的呵责中
二舅掀起舅妈脸上的黄纸
将头伏在她苍白的脸上失声痛哭
 
许多年后父亲的突然离开
才让我体会这种生死相离的疼痛
这是两个深陷于命运
却依然不离不弃的生命啊
对彼此深深的眷恋
 
二舅不再替人算命
酒成了他的唯一
天混地沌从此与他无关
直到有天母亲打来电话
说二舅已经一天一夜没接她电话了
母亲颤栗着声音
她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
 
来到二舅家
门窗紧闭
撬开房门
二舅平静地躺在床上
早已僵硬的右手拇指
依然掐在中指的关节上
被许多善男信女奉为半仙的二舅
一生有两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舅妈的离开
和自已的死去
 
 
表哥

表哥是大舅唯一的儿子
是一家人中第一个戴上眼镜的人
也是同辈中第一个
逝去的人
从病到死表哥赤手空拳
与死神搏斗了五个年头
就算疼痛深入骨髓
他依旧微笑着
 
表哥说烟酒是他
一生的敌人
即使到了生死临界
他仍没能摆脱烟酒的束缚
“该来的迟早会来
抽支烟喝口酒,没事的”
说这话的时候
他依旧微笑着
 
白色病房里悲伤蔓延
没人注意到
死神正从帷幕后面匆匆赶来
表哥依旧微笑着
看了一遍身边的亲人
然后转过头
用枯干的手指
悄悄拭去了流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