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 2017年04月25日16:07 浏览:308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文:李立
母亲


都说,娘的心在儿身上,儿的心在石头上。小时候的确是这样,我真后悔当时不能对母亲好一些,让她少生些气,也不至于早生华发。树欲静而风不至,子欲养而亲不在。母亲虽然还健在着,但她已经不再懂得什么是关怀了,她的心里早已经是无穷的黑暗,我只能用自己微末的光明去试图照亮。因为她疯了,在十多年以前就已经疯了。
在母亲得精神病之前,她是多么的令我难忘,多么的令我思念。我多么怀念没疯时的她,倘若时光之水可以逆流,我奢望重新做一次孩子;倘若人的寿命可以更替,那就让我老迈,以换回母亲那青壮之年。然而,母亲还是那个母亲,我还是这个我。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我的心已经不可以放在石头上了,得放在娘身上,而娘的心,却已经像一块石头一样了。
不是她的慈心变硬了,而是人疯后而心痴了。心痴如石,我庆幸的是现在母亲虽然不懂得关心我了,但却依然清楚的知道我是她唯一剩下的儿子。我的母亲是很命苦的,我有时真觉得是老天爷故意地作弄她,匆匆几年里,丈夫先她而去,留下二个儿子,不得已而再嫁,而后又父母双亡,大子更溺水而去。从此身陷穷途,艰难度日,心有不甘地思前顾后,终于在某一天,把自己逼出了精神问题,脑神经彻底崩溃了。虽然经过治疗,精神病不再复发,却从此就痴痴呆呆地,不痛不痒地生活着了。
我家老房子门上有块碎玻璃,那是被我小时候用土块一不小心打破的,有一次朋友看到了,说我打碎的那块玻璃真像是一个下跪的女人。我仔细去看时,果真有些神似,那破掉的部份就像一个女人双膝在地,弯着腰杆正欲磕头的样子,当时我就心悸了。这一切似乎在冥冥中注定了一样,她的苦难是逃不掉的,虽然后来家里盖房子把那闪门和窗统统地都拆卸掉了,但我一想起来那块诡秘的以玻璃都觉得惶恐。
母亲信神,在她还很正常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一批手持圣经的信女,缠着我母亲也加入她们所谓的神教。说家里如果需要什么只要母亲诚心去祷告,便必然会得到所求之物。从那时起,我就经常会看到母亲虔诚地跪在地上祷告着,口里念念有词。那些什么神啊,主啊,哈里路亚,什么阿门的词语,我打小就记住了直到现在都不能忘却。那些信女还让母亲花了整整五块钱买了本圣经书,说那是神的意愿,那个时候五块钱已经能抵好几天的伙食费了,母亲咬着牙买了,以后只要有空闲了便会翻看那本圣经。然后她也虔诚地祷告了,神的意愿买也买下来了,可是生活该怎么贫困还是怎么贫困。信女们只说我母亲心不够诚恳,心诚了当然什么都会得到了,我当时就很想扔掉母亲那本书,让她别在神灵上浪费精神了,那些事在我认为根本就是骗人的。母亲已经有一颗善良的心了,又何必像她们说的那样去画蛇添足的向善呢。
那时候家里很穷,我和哥哥都在上学,父亲便去外地打工挣钱了,家里就剩下了我们母子四口。不知道是什么怪事情,每天晚上都有人去我家门前敲打窗子还不吭一点声音,吓的母亲不知所措,将我和妹妹搂在怀里,而年纪稍大的哥哥也是哭的稀里哗啦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像见鬼了一样难熬,后来等父亲回来了后才知道竟然是邻村的一个要饭的哑巴,父亲便狠狠地打骂了那人一顿后才不见他过来骚扰了。担惊受怕的母亲终于松了口气,说终于可以睡个安慰觉了。
母亲虽然胆小,身体却很能干,父亲长年的不在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她便自己一个人坚强地扛着,从来都没有见她喊过一次累。天不明就给我们做早饭,还得带着妹妹去地里干活。妹妹饿了,她得停下了喂奶;妹妹哭了,她得停下来哄乖;妹妹睡了,她得把她抱回家去放在炕上;然后算着时间再去地里干活,等到了时候又准备着回家做午饭。那时候粮食短缺,她就东邻西舍的去借钱借粮,那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断过我们兄妹的三餐。有一次我在火炕的席子底下翻出了一个旧纸本子,上面记着许多人的名字。后面不是多少块,就是多少斤,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问母亲,母亲说那都是我们欠人家的债,得还的,我眨巴着眼睛对母亲说,要是这些帐都是别人欠我们家的该多好啊。母亲说,会有那个可能的,就看我们哥俩那个能有出息了。那时候,不管村里人还是父亲和母亲都比较喜欢哥哥,因为他很勤快,也有力气,经常地去帮助别人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虽然他读书不怎么好,但人缘却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从小就不善于说话,而他则偏偏相反。所以我一直觉得他长大了一定比我有出息的多,这不只因为他打小就会做人做事,还因为他的一个外号“孩子王”让我羡慕不已。他走到那里身后总会跟着一群小朋友,母亲为此也经常说他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闹,可能他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吧,终于慢慢的旷课,慢慢的干脆就不去上学了。
哥哥十三岁那年,是一个令人扼腕痛惜的岁月。有一天,舅舅把父亲和母亲都唤去给他家摘辣椒了。于是孩子王便带领我们村上的一群孩子去外面挖药材了,当然也包括我和妹妹。我还记得是挖一种叫狗须芽的药草,那场面就像一条小长龙一样热闹地向村后的八支渠出发了。八支渠的水黄泥一般地流淌着,很浑浊很浑浊的,我们沿着渠岸上找寻着药草,当时正是大夏天,不一会儿炙热的太阳就暴晒的人直汗流夹背。有的小孩子喊着要回家去了,于是哥哥就让我们先回去,他说他太热了想下水去游泳。我们说那水太浑了不能游,但是他还是不听劝地喊着让我们赶紧走。后来,哥哥出事了,当我得知那个消息后,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学会了无声的哭。父亲的兄弟们有的去通知父亲,有的去打捞溺水的哥哥,只有我和妹妹,傻傻的不知道怎么办。然而这件事情却隐瞒了我的母亲,当父亲回来把一切丧事都准备好了,才把母亲唤回家了,她一进门看到这种场面当即便哭死过去了。把她唤醒了,她就一直扶着哥哥的棺材狠狠的骂他,骂他那么狠心丢下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吭也不吭一声就走了。口里还念叨着:“平娃啊,你不是想穿件新汗衫吗,妈都给你买了在柜子里放着哩,你快起来穿啊!”母亲的千呼万唤,终于还是不能再让哥哥复生了,他走了。在母亲心里就像是裹了层纱布一样,如果不包住那颗受伤的心,那么一定会血流不止的。
母亲哭累了,便一言不发,过会儿又接着哭,直到把眼睛都哭肿了,那场景让我不寒而栗。我当时不能理解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但我心中的难受却是真真的不能忘记,所以母亲当时能从痛苦中走出来,我真觉得母亲是太伟大了。当哥哥准备要入土为安的时候,母亲竟然真的从柜子里取出件新蓝汗衫来,说要给孩子带去,在阳世里没有机会穿,不能在阴世也受可怜。原来母亲是最疼哥哥的,他一直想要的蓝汗衫母亲竟然真的给他买了,只是没有来得及穿上他便与世长辞了。“好好不长命。”母亲以后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她是说给我听的。我听得出来母亲虽然经常打骂哥哥,但其实最疼爱的还是他,母亲很少打我,可能是因为我学习还算可以吧。但小时候的我也是够调皮捣蛋的,爱和母亲顶嘴,而母亲那唯一的一次打我,我竟然还反抗了,她流着眼泪说:“好好不长命啊,你跟你哥拾鞋带都跟不上。”我恨自己,恨自己对母亲的大不敬,有时也抱怨起哥哥来让母亲活的那么痛苦。
哥哥走后,少了一张口吃饭,日子虽然能轻松些,但还是经常地少吃少穿。于是母亲就节衣缩食,她自己穿的袜子已经不知道补过多少次了,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穿一件完好的衣服。小时候我就是穿哥哥留下来的衣服长大的,我穿过以后妹妹又穿,直到实在是不可以穿了,便拆成布片抹上浆糊做成袼禙。等晒干了然后用来做鞋底,我还记得母亲纳鞋底的样子,她一只手拿着锥子先在厚厚的鞋底上戳个小眼,然后再穿针引线过去。有的时候针穿不过去,她便用手指套上了顶针箍把针尖先顶过去,然后用牙齿咬着针尖把针和棉线拔出来,就那么一针针地反复地纳着。母亲说一只鞋底上能摆开多少粒芝麻,就要纳进去多少针。我经常闲着没事总喜欢看着母亲纳鞋底,她纳着纳着可能是头痒了吧,还用锥子尖或着针尖往头皮上一划拉,那样子感觉很自然一样,我却很担心她会划破头皮。便对母亲说要是头痒了就喊我,我帮她挠别用针划那太不小心了,她笑着说我是小傻瓜,她不是头痒,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还记得有一次,村里有家人给去世的先人过三周年,晚上在村里用幕布演电影,于是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妹妹都去看电影了。那天晚上看电影回家,妹妹先是肚子痛,接着父亲又开始肚子痛,全身无力非常难受,不像是普通的病,母亲急坏了,连夜去把一位有三轮车的叔叔请来帮她把父亲和妹妹送进了医院。而我也在快天明的时候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母亲还没有回来,我痛的直哭,声音把隔壁的婶婶招了过来。她看我痛成这样子,赶紧让他老公用摩托把我载去了镇医院。我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四肢无力,跟本站都站不起来,记得到了医院都是那个伯伯把我抱进里面的。当时,父亲已经在挂吊针了,而妹妹那长长的头发竟然被剃成了光头,头上插满了输液的针头。我一到医院,母亲就落泪了,对我说:“你爸和你妹都食物中毒了,都怪我,都怪我。”她慌张的竟然不知道我也中毒了,以为我闹着是要见她被邻居送了过来。伯伯对母亲说:“二虎子也中毒了,娃现在一点力气都么有,站都站不起来了。”母亲听了,当时就晕了过去,我以为她也中毒了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眼睁睁地任凭医生七手八脚地把往急诊室里面抬,当时六月的天,我却感觉好冷好冷。不知道是风扇开着,还是中毒的原因,那种冷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挺寒心的。
   后来医生告诉我,妹妹最严重,而母亲没事,她是幸运的。不知道是她的体质好吃了没有事,还是她舍不得吃才躲过了这一劫。那天下午,母亲见有几个馒头发霉了,便揭掉了馒头外面的霉皮,然后切成了一页一页的馍片,抺上油放到了锅里面把馍片烤的黄亮黄亮的。我们那的人叫做炕馍页,咬起来又香又脆,平常都舍不得吃的。我和妹妹抢着吃,父亲也吃了几片,母亲笑着说:“别咽着啊,像是饿死鬼托生的一样。”母亲说她吃了,我知道她没吃,她舍不得吃,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可能这就是说的好人有好报吧,母亲的善良让她躲过了中毒的这场霉运,也让我们父子三人不至于落得没有人照顾。那一年,我感谢苍天有眼,让我的母亲是平安的。等我们终于都治好了病,也从此欠下了一屁股债,母亲一直很内疚,她说都怨她,要不是舍不得扔那几个霉馒头,就不会惹出一家三口都中毒了,更不会从此以后一分钱得要扳开来两半儿花。
那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学校里面要交学费,每次几百块的学费对我母亲来说,就是最忙的焦头烂额的事情了。父亲如果没有从外地寄钱回家来,她便要在村里东邻借了去西邻,要是实在借不到了就跑上大老远的舅舅和姨姨家去借钱。学校说没有交学费就不能去上课,于是我就旷着课可怜巴巴地在家里面等着母亲像救星一样归来,终于把钱凑齐了,也不知道已经开学多久了。我还记得上学时每次放暑假老师都让我们在假期里拾麦子,开学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几十斤粮食来交给学校。于是我和朋友们总是会偷偷地把别人家尚未收割的麦子,用剪刀把麦穗剪了下来算成是我们自己捡的。母亲知道后,对我说:“老师让你们去捡麦子,不是去偷麦子,那样剪人家的麦子怎么能交给学校,会有贼气的,老师一定能闻的出来。”我知道她在骗我,她是让我学好,不要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母亲让我去马路上捡那些三三两两的麦子,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去玩耍了,结果母亲自己提上笼子帮我去捡了。我对她说不要捡了,那么丢人,从我们家里的麦子里拿出一点交给学校就好了。母亲有些生气地对我说:“好瓜娃哩,咱家那些麦子是用来一家人活命的,你碎碎个娃捡些麦子有啥好丢人理。”我觉得母亲说的很对,就算丢人了也比偷别家人的感觉好啊。于是我在那个暑假里一有空就不停的去捡麦子了,到了开学的时候竟然远远地超过了学校里交麦子的重量了。虽然里面大多数都母亲帮我捡的,但我还是觉着心里面美滋滋的。交麦子的那天,重重的麦子我提不动,母亲便一路上帮我背到了学校里去。我对母亲说,要是我们家有辆自行车的话就好了,她就不用那么累帮我去背着,我自己可以骑着车子把麦子带到学校,再说了快上初中了我不想每天还得跑上来回十里路去上学了。
     母亲眼晴红了,她说:“立啊,要是有钱的话妈肯定会给你买一辆自行车的,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辈子妈都还没骑过自行车呢。”母亲是真的没有骑过自行车,即使有了自行车她也不敢骑。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辆厚重的二手自行车,车还有那个时候我跟本就跨不过去的大梁,而同学们都骑着小巧的轻便车子了。再说那辆破车老是出毛病,所以我宁愿步行着去上学,因为偶尔还会被好心的同学捎上一段路。那辆自行车就一直放在家里了,有时会被母亲用来推推东西。还记的那年贪玩摔破了腿,不能下地走了,母亲便用那辆破车子把我推到了五里外的学校去。到了班上在路上踫到我的一些同学们便接二连三地询问我,为什么母亲不骑着车子呢,推着我慢腾腾的怪不得会迟到呢。我告诉她们我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她们都笑了,说还没见过那个大人不会骑自行车的。我知道她们在笑话我母亲,我没有生气,但我的眼睛里面已经全是泪水了。只有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会骑,因为她也是穷过来了,小时候没有机会学过,年纪大了当然也就不敢去骑了。
在我上初中那年,外公去世了。外公是最疼我母亲的,从小都疼,是我大姨告诉我的。母亲才刚刚从哥哥离开人世的打击中缓过来,她实在没有想到外公也静悄悄的就去世了。母亲痛哭,哭醒了,母亲又痛骂,骂老天爷无情,夺她夫,夺她儿,夺她父。在连番经受亲人死亡的打击后,她的脑子终于受刺激了,在某一个清晨,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一大包衣服竟出家门而去了。等后来找到了以后,蓬头垢面的她竟然疯了,自行车倒是没有丢,车上的衣服却不知道被扔到那里去了,而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破烂不堪。那一年,实在可以算是多事之秋,外婆也紧随着外公在不久的日子里逝世了。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正疯着,那时候她在医院里,所以没有去奔丧,直到现在她都以为外婆还活着。等她精神病好了,变得痴痴呆呆的,时常地喊着要去熬娘家,去看我那已经过世的外婆。
    母亲艰难的活着,受尽了冷眼和呵斥。在父亲的亲戚里大部分都为他抱不平,说他娶了母亲是遭了多大的罪,还说母亲根本就是装疯卖傻,不想干活罢了。所有的事情这么多年全交于父亲,真是苦煞了他。而母亲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多也是自顾自己的填饱肚子而已。只有我才知道母亲经受了多少磨难,历尽了多少人间疾苦,而今已然疯了,为何还要遭受别人这么冷漠无情的说辞呢。难道就不记得她在身心正常的时候立下了多少汗马般的功劳?八亩多地的杂草是谁一锄一锄的除干净的,秋收时又是谁把玉米棒子一个一个扳下来的,也许只有那沉重的架子车,笨重的犁子头才会记得吧。现在每每回家时看到那倚门痴笑,头发凌乱的母亲,我的心就像是在滴血;每每看见她不到饭点便去啃冷馍喝冷水时,我的脑子便乱成一团;然而更令我无端落泪的是,她竟然会在我每一次出门远行的时候,把我留给她的零花钱,全部倒腾出来示意让我拿着,好像小时候一样她流露出那种慈爱的眼神。她呆呆地没有说出来一句话,而我的眼睛里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我的母亲一生没有享过一天的福。我不知道她那样痴呆的活着,还能不能看到我希望的明天了。如果我的明天来临了,我一定要给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我这个儿子是不孝的,为了打破生活这个枷锁,一直背井离乡着。我不能在她身前伺候着她度过每一个日出日落,我只能望着每一个日出日落,深深地思念并且用心地为她祝福着……
注释:
2013写,2017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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