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家湾向阳的山坡上，有一片落叶灌木丛
细长的枝条光秃秃的弯曲下垂
每当冰雪刚刚融化，金黄色的小花迎风开放
我们叫她小黄花
没有叶子孤单的迎春花

同我差不多大叫我叔叔的小伙伴
早春的一个清晨出生在山坡下
也叫迎春

他在有大人的地方叫我叔
私下叫我思伢子
他不懂长得比我高、比我帅，为啥叫我叔
有时跟我比捉鱼，有时跟我比拾柴
有时跟我比掰手腕
他总是赢
第一次骑水牛跟他学
第一次骑自行车让他带
他那双夜明珠似的大眼睛总冒着得意的光

后来他家变故
再次见面在深圳的一家黑旅馆
近十年未见
两条鱼躺在不足八平方米的地方
说了一夜
他说他的女朋友好漂亮、可温柔、身材贼好
他说上班喷不完的漆、磨不完的木板
干干净净去，灰头土脸出，粉尘入了灵魂
他指着对面的大型家具城自豪的对我说
某某出口香港、欧洲、美国的家具
都是他们做的

迟到一分钟，一个月的勤工奖没了
上夜班，太困，站着睡了，半个月的工资被扣
女朋友跟了老板的弟弟
没有梧桐树，留不住金凤凰

他带着仅存的一点血汗默默离开
买了摩托，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做拉客仔
风里来，雨里去，黑了，瘦了
但他的心一点点变暖，脸上有难得的喜悦
也许自由、希望才是心灵的药

直到第三辆摩托被治安队灭收
他哭了，嚎啕大哭
第一次陪一个大男人毫不顾忌的哭
我不知所措
在旁边默默坐了一夜
没有谁能明白在自己偌大的祖国
做一个普通的拉客仔也是如此的难
没有谁知道每辆被扣的摩托
暗地转手变成私分的果子
我理解他们为什么叫“鬼子”

后来他变了
整日无所事事，好赌，好酒，骗
他已经不再正视我的目光
每次来或者电话都是借钱

直到搬家，把他拉进黑名单
才慢慢了断
打架的事听到，动刀要砍人听说
他的消息总是刺耳
像条丧家犬
故乡、亲人、朋友、发小都远远的躲着

好几次春节，经过他的家门
本想看看，一股莫名的恶把我栓住
只有我爸，一直认为他只是运程不好
过些日子，会好的
如果他的父亲不在外面流浪，对他不理不管
就不会这样
爸爸不知道
最恶也许不是家，不是亲人
而是资本的贪婪，政治的腐败
人心的险恶，各种各样的“鬼子”

今年初，爸爸说，他真的变了
考了驾照，为他妈妈装修一间太阳能洗澡房
他甚至扬言
到明年要把新房做好，娶个姑娘
让妈妈不再下田种地，帮他带孙子

迎春花刚刚开过
芬芳还在树上，叶子一点点长齐
交互对生、弱不禁风
离上班的建筑工地不到五百米
他凋零在滚滚的车轮
再次相见是永远不会打扰我们的骨灰盒

每当我看到手机上的黑名单
一种曾未有过的冷像手术刀解剖着我
冻得、痛得我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他那双夜明珠似的大眼睛总冒着得意的光
仿佛把我的良心看得一清二楚
总能看见埋藏在心底特自私的伪善
总能看见这个世界的肮脏

清明节，我默默烧了许多纸钱
求菩萨一定要送给许家湾的向迎春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还需要人间的东西
是否能买到梧桐树、凤凰鸟、摩托车
他的新房子有没有妈妈的洗澡房
手机有没有我的电话和黑名单
他的地方有没有治安队、鬼子、滚滚的车轮
有没有肮脏或纯洁的爱情
……

他是不是还把我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