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爷爷带着爸爸给妈妈家锔过一口缸。

没有了海，地球还会是蓝的吗？
没有了海，就一定会是陆地吗？
没有了海，陆地上的动植物会活得更好吗？
没有了海，未来会回到哪里？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人类除了直立行走，
更善于思考，连蚂蚁的想法都能知道。
但我还会忍不住地问，也只有我会问你，
没有了海，你会怎样？

你可以不回答，
如今试卷都是电子的了，
再也没有人拿去卷烟儿，擦腚儿，糊墙儿，
剪鞋样儿，做那种老结实的鞋底子了。
那些笔啊，远离了动物的皮毛，
却远离不了血淋淋的事实。
世事如烟，或许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轻轻地擦下肩，别的没有什么。
巧合、缘分、暗示，这些都沾不上边儿，
甚至你都想不起，
我是个叫海的男人。

爷爷为什么非要把我叫成个海呢？
想起来要问的时候，锔缸的家伙事儿还在，
厚厚的一层灰尘没有人掸，
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幻想着
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能够重新出山，
把所有的物件修得滴水不漏。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它们真的能盛下整个大海吗？

爸爸说他见过海，见过火的海洋，
烧得土房落架、院墙漆黑，一家人灰头土脸，
泪水涟涟，恸哭上苍的不公。
小姑娘没有了家，想到了大海，想到了起河，
想到了水缸，想到了锔缸的师傅和他身边
那个怪怪的男孩所露出的坚定而又有力的眼神，
那让她温暖，让她感受到了
北方的春天正从大地深处醒来，
一切都会过去。风平浪静。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巴掌打过来：“那是你妈。”

巴掌让我明白，叫不叫海没有人说清了。
唯一清楚的是，假如全世界的水都给了我，
我不勾兑假酒，不酿造假醋，也不做可乐，
更不炼钢——那得少了多少危险的东西啊。
我会找个杯子，最好是玻璃的，
光线清亮地透过去，乌鸦能看到石块儿，
鱼儿能看到天空儿。我一边加水，一边放盐，
争取把原来的大海找回来，问一句大海你好！
里面都是失去的真东西，问一句朋友们好！
然后一样一样地指给我们的孩子看，
看得他眼花缭乱，看得他心惊胆颤，
看得他一头扎进你的怀里说：
“妈妈，爸爸真坏！”

我还会这么推测——
这个孩子跟你一样，是个淘气的精灵，
动不动就耍小性子，撅着小嘴儿，
一颗小尖牙咬住我的手不放，
吵着要吃冰糖葫芦，叨叨一路哪儿哪儿的最好吃。
也会在某个时间内安静下来，
想着自己的事情，偷着笑出声。
睡去时眉毛舒展眼睛微睁，嘴角的哈喇子
那叫一个多，不知打湿了多少美梦，
醒来后有时说有时不说，心思不好琢磨。

女人心，大海针，何况还有波浪
一次次地侵扰世界的边边角角。
我不会忘记，总有一天你也会记得
许多年前、十几年前、几年前，
我们见过，你有着不同的名字，
出生在不同的村庄。燕子麻雀喜鹊蝴蝶最为常见，
苍蝇蚊子马蜂蛾子也可加入进来，
这些飞舞的天使守着古老的传统，就像你
总是找上那么一个赶集的日子，
顺其自然地与我相遇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
那时候我们感觉离海很近，
心潮澎湃得无休无止，
好像经历了无数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