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墓被遗忘

一些墓拜托别人去扫

那些保佑，能得到，自然最好

我只守着心里的墓，葬着爱情

我不想诅咒与我的爱情有关的人

所以不立碑，不刻名

我经常花一个晚上失眠的时间去扫墓

而它却总是在诅咒我

——不能快乐，不会幸福

15,4,2凌晨——《扫墓》






很多个清明没回去了

总是拜托堂兄去祖父祖母的坟前

传达我想得到保佑的意愿

拜托他们替代我跪拜

上香，许愿

然后我心安理得地过着祖先保佑的日子

我也真的被保佑了

从楼上摔下来，我没死

汽车一次次急刹车，我没死

梦里被自己掐着脖子，我没死

我确信是被保佑了

今年的清明

我想托堂兄继续向祖父祖母求得保佑

如果他们愿意保佑

我将继续不死

15.4.2凌晨——《清明》





老坟山，一定有

盗墓贼的光顾

残缺的碑散落草丛

那些盗洞，不要告诉我

是挖威灵仙的药农留下的

我不信锄头能挖出比洛阳铲挖得还深的洞

那没挖断、挖干净的根

不要告诉我：是威灵仙

我是断然不信的

那分明是一副扎根已深的棺材，暴露的根须

不要告诉我，那背着蛇皮袋在林子里穿越的是药农

更不会是诈尸而逃的墓主人

那分明，是盗墓贼

15 4,1——《盗墓贼》





6点钟还没亮的清晨

是给那些奔来的魂撤走的时间

清明节了，他们各自奔向远方

去请回扫墓的人

一些人回了，一些人没回

我已经好些年没回了

依然享受着每年都不少的保佑

但仅仅是肉身得到的保佑

这些年最孤独的就是这幅肉身

我的心早已经死得荡然无存

15,4,2————《清明前》





从凌晨两点到天亮

是我一天里最清醒的时候

远去的事、人都慢慢想起

我看到外公想自己爬起

结果手术的伤口崩裂，肠子外露

我看到他脸上的痛苦和恐惧

我听到他去世那一刻还在呼唤我

看到的还有两张看不清的脸

两个二十多年前就去世的人

坐在草塘那间房子的门前照相

就是如今那两张看不清的

爷爷奶奶的照片

他们都在提醒我

墓，该扫了

哦，过几天便是清明节！

墓，是该扫了

我今年找什么理由不回去呢

必须是不影响被他们保佑的理由

再想想，肯定有很好的借口

想想就有了

15,4,2凌晨——《失眠》





设案于坟头，插上幡

焚香，烧纸，上贡

跪拜了很久

呢喃碎语了很久

坟，岿然不动

唤不起坟里的人

甚至驱赶不走枝头的乌鸦

巫师的道行显然不够

他有些许沮丧

只好鸣一串鞭炮

离去

再潜修一年

明年清明节再来

15,4,1——《巫师》





《虚伪》

坟头，一年比一年矮

起初的葬礼

人们哭得死去活来，敲打着棺木

像在喊里面的人打开棺材把自己装进去

其实，人们恐惧着

否则不会在死者生前的屋里做恶梦

更不会把死者的遗物烧个一干二净

生前和死后是一样，死者被一年看望和祭祀一次

唯一的区别在于人们跪拜得够虔诚

走的时候

抖净一身的草屑，甩净鞋上的泥

唯恐粘上死亡的气息

唉，清明节

让人们恐惧地虚伪着孝心

15.4.1
　　
　　《胃疼》

胃里住了一只老鼠，饿了就咬胃
我曾想与它对抗，绝食三天，它将胃咬出了溃疡
我又一次一次投入黑色的药剂、一颗颗胶囊，也不曾毒死它
外公胃里也有一只鼠，他生前被咬得死去活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的遗体被饿鼠咬得很消瘦
之后的每个清明，我们都摆上祭品
坟边的哪个鼠洞里，一定有一只鼠在窥视
在我们走后，把祭品吃个精光
10月13


《荒坡》

车驶入山路 ，

看到一坡荒草，

我以为驶入了故乡，

那是外公的坟。

初春还无力盛开出清明，

我上哪找一支花来祭祀，

何况是野菊。

想点一支烟，

犹豫了，

怕烧爆别人的碑。
　　
　　
《愚人节》

值得怀疑的是

愚人节赶在清明节前头的目的

难道是想策划一场暴动

活人向死亡暴动

死人向活人暴动

人们都在希望，清明

只是愚人节未完的游戏

一个当不得真、不算数的

玩笑

2015,4,1


《愚人节》

雷声着实又让我一惊

恨这般捉弄

这么多年也不曾劈死我

这个节应该给老天过

他才是愚人

他享受捉弄命运的愉悦

我总要假装出难堪和不幸

来满足他自愚自乐的兴致吧

2015,4,1


《清明》

床上的人叫不醒，可能死了

土里的人哭不醒，可能睡了

活人，和死人，一样

一个死在床上，一个睡在土里

一个在料理后事，一个先走一步

迟早要在黄泉相会

一些人日夜祈祷

其实都没有意义的

像那句著名的：

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

有些人活着，已然死去

清明，便是让活着的人

定时向土里的人打个招呼：

我会来的，迟早

        15,4.1


《梦》

临近清明

所做的梦需要小心确认

哪些人活着

哪些人已死

哪些人将死

不能受死者之授

不能受活人之恩

不能受将死之托

或是阴债

或是阳债

或是此世之债

或是来生之债

是债，始终是要偿还的

那就……祈祷什么人都不要梦见吧

15,4,1日　　
《清明将至，写给麻子岭》

那年，窗户上的鬼蝴蝶，我怀疑是朝着麻子岭飞去的

麻子岭起先是没有路的，一些死去的人被遗忘，才被踩成了路

有些碑被架桥，有些碑铺成石板路，有些还剩一小截立在土层外，努力被扫墓人记起，碑上隐约还可以看见“光绪”此类年号

路过一座坟像路过一百年光阴一样沧桑，埋在土里的是谁，大概只有墓主人的后人，才会去拨开荒草里的碑文

一年一度的祭祀，人们把所有的期望寄于酒水，渗入封土，寄于形形色色的贡品，摆在坟上，把些许悔恨，寄于泪水，妄图得到内心的安宁

他们大概不知道，墓里仅仅是一滩烂泥，一块朽木，什么贡品也没有被接受，谁也没有被保佑，谁也没有被原谅

祖父祖母的坟，在麻子岭的山顶

他们一个在父母结婚的时候去世

一个在我出生不久后去世

一个我从未见过，一个在我没有记忆能力的时候见过

我只知道，从我记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开始，父母便告诉我，这是祖父祖母的坟，要跪拜才能求得保佑

        15,3,17日
　　
　　
《篱笆，女人和狗》

岁月想挤破篱笆

正中篱笆外那只鸡的下怀

已朽的木门框尽力让她的肩膀靠稳

眼神有些无力的女人也尽力让孤独轻一些

那只摇尾而嗅的狗

迎来的

是故人

刚从坟墓里爬起

2015,3,28日
　　
　　梦》

临近清明

所做的梦需要小心确认

哪些人活着

哪些人已死

哪些人将死

不能受死者之授

不能受活人之恩

不能受将死之托

或是阴债

或是阳债

或是此世之债

或是来生之债

是债，始终是要偿还的

那就……祈祷什么人都不要梦见吧

15,4,1日



　　清明
坟头祭花开，枯骨厚土埋。丹青遗容在，亡魂不复来 。
　　清明
山花殆尽水犹清，
冬去春来今复明，
鸦落悲鸣孤坟处，
难了哀思祭亡灵。
        4月5日
　　
　　
　　 《倒春寒》
细雨如霜，洒落睫毛、发梢的岁月，那般苍白，沉重
我在时光的巷口静望
小巷那头蹒跚而来的人，后面跟了一只狗
我喊道：外公！外公！
来人并不理会我，狗嗅了嗅我的裤管，追那人而去
我伫立很久，直到泪流出来，顺着我的脸颊，落在枕头上
睡意朦胧里听了一宿风声
今天气温骤降，迎来第一场倒春寒
飘着小雨，和梦里一样冷
2016,2.14
　　
　　
《初春》
万物都试着探出脑袋，蠢蠢欲动，十面埋伏
村口的苦楝树还零散挂着苦楝子，过去的放不下，执着地又将长出新的苦果
香椿芽一点点爬出枝头，观望谨防着拿着绑有镰刀的竹竿的人
外公的身体也在萌芽，从坟里长出，和他生前种的庄稼一样长出
遗留在泥里的花生，也拱出土面，弯成外公把它丢进土里时弯腰的样子
我每一根神经都在长，越长越繁密，直到成为无数根触角，每一寸都敏感，都疼
初春，每一朵花开、每一片叶展，都疼
疼过四季
我，会疼一生
16.2.6.
　　
梦》
山上雪很厚实，踩深一点，可以埋进半截身子
花花像个孩子，满雪地跑，外公追着花花
我要在雪淹没外公脚印之前追上去，朝着柏树林
柏树耷拉着，像穿着孝衣，在默哀
树下的坟边有新的狗爪印，大概是花花留下的，却没看见外公的脚印
我继续追，在路边看见花花在撕咬一堆破棉被
那怎么能咬呢，那些棉被多半是人死后才会丢出来的遗物呀！
花花一边咬，一边狂吠，像是要从棉被里揪出熟睡的人
我上前想要制止，却发现这堆遗物那么眼熟
顿时，悲伤像雪一样覆盖我
把我堆成一个雪人，露出的只有我的双眼，木讷、冰冷
等雪化掉之后，我才能从眼睛里流出泪水
湿透我的枕头
梦，才会在我的呜咽中醒来
2016.1.13日

《路灯》
至少，有灯
就还有人风尘仆仆朝这赶路
两排路灯的尽头，我怀疑是罗元村的堂屋
外公出殡前那个晚上，法师摇着经幡为外公的亡魂引路，从堂屋门口点了两排蜡烛一直点到村口
于是，我不敢转动手里的伞
怕被误当成经幡，引错了路
2016,1,19


《雨夜、路灯下》
细雨，从泛黄的时光里洒落
宛若，一场刚开始的小雪
那些日子看过的夕阳，排成排，向远处延伸
我重新一个个地走过，走多远就失去多少，总会有尽头的，直到失去所有
我想，这样的夜是美丽、而悲伤的
雪，夕阳，回忆，都能看到
还有，那个像极了故人的背影
2016,1.19

《石匠》

他这辈子怕是离不开凿子和锤子了
一直在石板上刻名字，石屑横飞
新刻一个名字，他手掌就多一条掌纹
名字刻多深，掌纹就多深
仿佛把死人的岁月刻在他手上，纵横交错
他是我见过最害怕孤独的人，他刻了一群狮子环绕他蹲着
每一尊狮子都挂着他已经僵硬得表现不出来的表情
他只是个普通的人，他也有私心
他一定给自己预留了一块压箱底的大理石板，为自己提前刻一块碑
那时，他的每一条掌纹都会裂开，鲜血流出
流到他的名字、他碑上每条凿痕
孤独了太久，他需要给自己的碑上最鲜艳的色
2016.1.11
　　
　　《泥土》
泥土，我一直觉得它有好多秘密
埋进去的东西总能生根、发芽
人们把棺木埋进去
长出了草，和一块生硬的墓碑
当然，需要每年倒一些酒水，让泥土保持着足够的养分
需要虔诚的跪拜，让碑不下沉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