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滩的鸟①
1
雁滩的脸,是一张被命运不断撕破又不断缝合的鸟脸。
雁滩的鸟,也是城关区、安宁区、七里河区的鸟,兰州的鸟。
雁滩的鸟,也是甘肃的、西北的、中国的鸟,有的还在国外飞了一圈又回来。
雁滩的鸟,是郊区的、城市的、古典的、现代的、毛色不同的鸟。
雁滩的鸟,用各自的喉咙说各自的方言,各自或集体用爪子刨食。
2
雁滩有个公园。旧居和新巢。
雁滩有农转非。有早晨的烂白菜味,和书画交易掉的下午的工笔与水墨。
雁滩有喇叭,有祖传和创新的牛肉面。
有家具里崭新的甲醛。
有来来往往的打工仔和拥挤的内心。
有电蚊拍也电不死的蚊子,从一楼,它们飞到二十八楼。
有一条像社会一样改造多年似乎初见成效的臭水沟。
有物质和灵魂的超市。
有日出,日落。
雁滩就像一个词被挖了又挖。
雁滩就像一个硬邦邦的编织袋,碰得腿生疼,但真实。
雁滩的根,埋在了鸟迁徙的身体里。
雁滩的心,不易进,也不易出。
雁滩的鸟哦,有鸟的欲望。
3
有时不见,有时相见。相见多是在路上,或桌子上。
说话,或喝酒。一本正经,或放浪形骸。
雁滩的鸟,往往醉了
在夜风中沉默或高谈阔论
在一个烧烤店里,泪水突然不停地流
有时相见,有时不见。不见的时候多一点。
人有人路,鸟有鸟道。
在一碗水边,在一个积雨坑,在河畔,晨或昏
鸟梳着自己的羽毛━━
这一只只倦鸟,眼神绝望又安详
4
雁滩落了雁。雁滩有许多沙子。
在夜里,在拐角处,往往听见雁和沙子的嘶鸣。
雁滩落雁。雁鸣沙洲冷。
在柳絮飘飞,在乱雪的早晨,在季节的转换处
青灰或黄白
藏在河湾苇丛里的雁哦
雁叫月如钩,醒了人儿,白了词儿
5
这雁滩的鸟,其中一只是否知道另一只,在何处觅食、栖息、做梦?
这雁滩的鸟,面对外省飞来的一只只大鸟,唱歌,或翻白眼。
这雁滩的鸟,似乎都有一副消化能力超强的胃,和一颗荒凉而空阔的心。
我胸无大志,昨晚给自己的窝附庸了一个风雅的名字:安居斋。
我拍拍翅膀:好吧,今后我就帮我的那只鸟洗洗碟子碗,就看着我的那只小鸟
在纸的风景中啁啾,就用我的鸟爪练练书法。
偶尔心“嗒”地一声:也许我还没有学会飞。“那又怎样”,灯归灯,夜归夜。
会喝着茶窃喜:和几只雁滩的鸟相遇过,也许还相知过
共同经历过一些白天和晚上,━━这一生,夫复何求?
6
就在废弃公园的几棵松树坑里
麻雀一层一层,如同来自泥土的,波浪的幻觉
驱赶它们的那个人类,嘴角下撇:“谁也阻止不了神!”
神,吃着鸟蛋,踏过鸟乐园。神,在鸟的墓园挖路。
7
明月
鸟翅
心飞了多远天空就有多大吗?
8
我叫出鸟的名字。某某,某某就飞走了。
我站在树下,听树叶和花朵的呼吸。
我睡在湖边,想探测一颗星星如何从湖水里生出来。
我叫出鸟的名字。某某某,某某某就飞走了。
我想叫出更多的名字,像鸟鸣应和鸟鸣,像翅膀对着翅膀。
翅膀如云
鸟群穿城而过
我没有叫出其中任何一只的名字
一只鸟,就是孤独的,寻找方向的鸟
9
一只鸟历经沧桑,但它的脸上看不出土尘。
一只鸟堪比金丝雀,但不轻易开口。
一只鸟,喜欢啄食花朵。
一只鸟,身体里长着白白的蘑菇。
一只鸟,吞咽着碎玻璃。
一只鸟在时间的田野里刨食。
一只鸟正长羽毛。那羽毛啊,如同一片片光正在长出来。
……
鸟在喝水。鸟喝酒。鸟在工作。鸟写诗。
鸟在走。鸟跑。鸟在雨中试飞……
一只鸟不见了,还有一只也不见了。它们在我的心里迷失了。
一只鸟飞走了,它的歌声,滚动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
那只把我不当鸟友的鸟,我当它是心怀大野也心藏种子的鸟
它有它的天空和思念
我的鸟身体里,装满了旧日子、新日子
装着几首歌,也装着几根刺,装着青草,和白雪
10
鸟飞入鸟,鸟落入鸟,一万只鸟在一个鸟坑里②
一万只鸟只干一件事。干一件相同的事
一万只鸟努力地认真地要把自己的灵魂塞进一个啤酒瓶里
一个个灵魂因为不习惯这空旷的夜色不停地扭动
星星都看傻了:一个个灵魂,被剥光了衣服
风都吓跑了:一万只鸟在把自己的灵魂塞进一个啤酒瓶里
那些辉煌的灯火,一边数钱,一边喝彩
11
有没有这样的几只鸟呢,如同在传说中的大海上
它们想出办法把自己绑在桅杆上③
它们被众鸟的歌声所迷醉,它们的心都被歌声撕烂了
但它们终于回到自己的航道
它们继续颠簸,行驶,它们继续飞,飞,……
直到一支金属的毒箭变成一座森林
直到它们放下内心的黑暗,身体里的风
成为一场人间情义,草木葱茏,美沧桑……
注:①这首诗,我把它献给我身边的朋友,给那些认识或不认识、愿意我叫他“雁滩的鸟”的朋友们。②兰州南关附近,原来有大型啤酒广场,几百张桌子摆开,至少能接纳上千人;从黄昏到深夜,吃羊肉喝啤酒,直到一个个醉倒,市民都叫“万人坑”。在兰州雁滩,也有这样的大型啤酒广场。③希腊神话中,为防止被海妖塞壬歌声诱惑遭灭顶之灾,奥德修斯命水手用蜡封住耳朵并将他自己
自己绑在了桅杆上。
2014.9.12—11.18/20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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