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弥留的日子里】

一条大河即将干涸

从自己曾经丰腴的身体里

分流出来的小溪

这尘世间最亲密的兄弟姊妹

如今，都化作了泪水

驾着云雾

悲伤地往回洒落

当我们满怀歉疚的聚集在一起的时候

四条眼泪滴出的小河

不论怎么流淌

再也无法在你的身体里掀起半点波澜

除了轮流抱着越流越弱的大河痛哭

两天一夜

我们目送一条大河无声的远去

又各自在心里蓄起一条悲痛的河

2013.12.17

【祭母贴】

悲伤太重

一朵云接不住

直至白云有了愁容

想哭……

桑烟太轻

载不起一个孩子

对母亲的念想

一个人风尘仆仆

一座坟头荒草蔓生

这里，有一个肉身已化为尘土

这里，有一块薄地埋葬着

深深地悲痛

惟有清风无澜，望不到波涛

悲伤的是……

一柱香，转眼燃成灰烬

缭绕的青烟慢慢就散了

一盏灯，照亮了内心淤积的黑暗

悲伤的是：母亲坟头的荒草

每年都在疯长

每一年都绿得那么心疼

悲伤的是我

膝下的黄土，隔着生死

用心说出的话

听不到回声

2014.07.29

【后山】

从后山扔下的

一根绳索

颤微微垂到了山脚

攀着这根绳索行走

山里人

像荡秋千

一会儿在山的左侧

一会儿在时间的右边

春天的草绿上来

秋天的树叶落下去

岁月的枯荣

遮不住

我的亲人们急促的脚步

最快的是下山

来不及回头

雪山上就只剩下

母亲头上那一抹白霜

只有游子归来最慢

经年累月还在路上

不是背上的行囊太重

不是弯曲回环的山路

漾出了眼里失衡的泪水……

从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

我再也不敢，独自一人

走上这条回家的路

不是山路陡峭

不是虚胖的身体再也无力攀爬

是绳索的那一端

母亲已经松手

退到了后山……

2014.09.25

【山路上的歌】

在这根琴弦上演奏的

都是苦命的乡民

他们唱歌，不为吟诵赞美

只为心里的苦

找个出口

那一年，父亲意气风发

牵着乌青马

从遥远的乌斯河回来

马背上的驮子

比马裆里的睾丸鼓得还圆

“哐铛，哐铛……”

乌青马脖子上的铃铛

响了一路，像是一曲欢歌

那一天，风中传来复杂的气息

轻快的口哨，水果糖的芳香

淡淡的香皂味、白酒的醇香……

这些，都来自于

一个离家三个多月的男人的归来

一个用苦力去远方挖药的人

不管他走了多远的路

不管他的脚步怎样轻快

他的身上浓烈的羌活味、木香味

和苦涩的黄连味，像山里人无法改变的命运

始终紧紧地跟随着他

那一个暮晚

我们三兄弟从山顶跑下来

坐在半山腰灯盏坪的核桃树下

听欢快的口哨在风中飘散

等父亲口袋里水果糖

从酸转化成甜

当父亲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那一刻，我们什么都没说

漫天星光下，只有月光冰凉地覆盖着我们

山路上，只有马蹄声铃铛声一路应和

呼呼的山风，吹着

像一双手，在撩拨

弯曲的山路上

五个疲惫的音符……

2014.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