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杨溪河
不过是东岸村与杨溪村之间
一条会喘气的河——
我曾攥着皱巴巴的船票
从东岸坐船去杨溪赶集
看油布伞撑成移动的花
看糖画摊支起甜甜的童年
再嘬一根五分钱的冰棒
就如河中荡起的涟漪,满心欢喜
最初的渡船是竹篙的天下
船头撞碎波纹,又缝补波纹
后来马达接掌,船桨便只负责
把方向轻轻别在风里
直到四年级那年
父亲的工作调动成一张车票
我们跟着它,驶离了
青石板浸润的晨昏
渡口留在记忆里发酵:
两岸青石板上,花衣裳浸着水汽
青菜根抖落泥土,花生壳沉入波纹
番薯在水里打了个滚,又浮起
芦苇是风的草稿纸,写满潦草的绿
杂草在砖缝里扎根,把泥瓦房
托成大地的旧补丁
四十多年后
我以写作者的身份叩访旧地
河还是那条河,渡船却沉进了
岁月的褶皱里——
河水悠悠,似在复述往事
石缝里嵌着斑驳的刻痕
对岸的枪声仍在剥蚀黄昏
把最后一声呐喊,咽进时间的喉咙
河岸多了一块碑
红七军的雕像立在这里
枪刺挑破时空,把1931年的风
重新拧成芦苇荡里的哨音
石头凹下去的弧度
是当年那排脚印的模子
有人踩着它冲过弹雨
有人把它焐进胸口,替伤员
垫住最后一滴流血的光阴
连被枪托砸裂的榕树根
每道裂痕都渗透出
温热的、带铁锈味的春天
我站在渡口,数波纹
影子却悄悄爬上
当年那堆未燃尽的火把
风掀起衣角时
衬衫里的地图突然发烫——
那些被红笔圈紧的渡口
正长出稻穗的弧度、野菊的碎金
和放学铃声撞碎的
孩子的笑声
在新建的桥面上
荡成一片新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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