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故乡
我甚至都不算一个游子 带着又一次的陌生
寻到藏在荆棘丛中的小路
踏着硌脚的石头
回到久别的故乡
沉寂的村庄
飘来的一声狗吠,被稀薄的雾色吞没
几近干涸的小沟边
一段虬曲的枯树干 倔强地站着
我用颤抖的手 捧起一掬故乡的水
想象着记忆中的清凉
却听到一阵孩童的讥笑
鬓虽未白,我已成归人
那条曾令我胆战心惊的小路
只剩劫后余生的沉默
坑洼的泥路旁
几位瘦削的老人
从漆黑的棋盘中抬头
露出仅存的几颗牙齿
可远归的我
却不知以怎样的字眼问候
只能报以仓皇的微笑
邻家门上黄色的对联①
决绝地挡住了我的脚步
土腥气的院中
一半覆着白雪 在阴暗中凝固
一半倒着枯草 在阳光下发抖
屋后 二傻子在山腰挥着羊鞭
小时候 我常望着他抽搐的嘴角发呆
我也曾在沟壑的山上 小心地避着蔓子里的荨麻
满山零乱的树 艰难地结着苦涩的小杏子
几个浑身泥泞的孩童 沉默地在树下捡着跌落的果实
两座山中间的起伏 是我家的三亩地
奶奶蹒跚的小脚 不止一次地为我割过麦地边的马蕗②
蜿蜒的山路盖着散落的秸秆 抵挡夏日滚烫的热浪
几个挑着豌豆的妇女 穿着山外人早已褪去的衣裳
新娶的嫁娘 惊惧地打量门前笔直的深沟
那片开着暗紫色花的苜蓿草
摇曳了几代人的贫穷与苍凉
在高山寺③前弥漫的风沙里
我久久地跪着,不愿起身
起身之后 我又将是个陌生的游子
原来故乡于我 只有一天
注:①黄色的对联:老家那边传统,亲人去世,第一年之后对联为紫色,第二年后为黄色,第三年后为绿色,第四年后才可用红色。但女人和小孩是不可以进入服丧之家的。(邻居家去世的这位老奶奶,是老家的一位寿星,辈分很高,去世时九十多岁了,小时候我常去她家玩,还帮她装过旱烟斗。)
②马蕗:老家的一种野果,麦黄时成熟。
③高山寺:家乡最著名的一座寺庙,因位于高山顶上而得名,庙里供奉着文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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