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
南方最先融化的是瓦楞上的霜。雨水在青瓦上绣花,绣出细密的针脚,绣出檐角垂落的银丝线。池塘边的老乌桕树抖了抖身子,最后一片红叶跌进水里,漾起一圈圈年轮般的涟漪。
竹筛里的芥菜还凝着露,母亲将腊肉切成薄片,刀刃与砧板相碰的声响惊醒了檐下的冰棱。春卷皮在铁鏊上蜷缩又舒展,蒸汽漫过窗棂,把玻璃熏成毛月亮。案板下埋着半坛冬酿米酒,封泥裂开细缝时,酒香便化作青蛇,沿着墙根的苔藓游走。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布沉沉压下来。村口石桥驮着最后一道夕照,桥洞下的鸭子忽然扑棱翅膀,搅碎了水底淡青的天光。谁家晾晒的蓝印花布忘了收,在风里翻飞成褪色的蝶。
爆竹声是从对岸竹林后传来的。碎红纸屑掠过结冰的田埂,落在新翻的苜蓿地上。穿红袄的妇人端着朱漆托盘疾走,冻红的手指扣住冒着热气的蒸笼,八宝饭的甜香混着硝烟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洇成粉色的雾。
灯笼是在掌灯时分亮起来的。竹骨撑起的红纱罩,被北风吹得团团转,光影便在水洼里画起朱砂符。新漆的木门贴着倒福,喜烛淌下的泪凝成梅花的形状。穿堂风掠过酒席间的谈笑,带着醪糟气息的祝词,轻轻落在新娘的银簪花上。
地窖里的红薯开始发芽,嫩白的触须探向泥土深处的暖意。父亲往火塘添了块松木,火星噼啪炸开的瞬间,梁上悬着的腊肠微微晃动。猫在灶台边蜷成毛团,尾巴扫过装冻米糖的陶罐。
子时的更漏滴在石阶上。后山坟茔的柏树枝覆着薄雪,供桌前燃尽的香灰被风卷走,散作满天星子。守夜人踩着结冰的田埂巡游,铜锣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翅膀拍碎水面摇晃的月影。
冰层下的溪水开始喃喃自语。腐烂的稻草堆里,蚯蚓拱开冻土,把祖先的骨血酿成春泥。晾衣绳上垂挂的冰凌日渐消瘦,终将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坠地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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