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诗抄】

《白玉兰握不住的沉重》（组诗）

——来自地下800米深处的煤矿诗抄

山西/杨张平

穿着被钻头粉碎，又
被汗水粘合的夜色，出现
在井口，面对我的平静如水
你眼中的佛光，照亮了
裂缝中的牙齿。

你知道，我习惯黑暗甚于
偶遇光明。你的白玉兰
握不住我的沉重，在你面前
黑夜比白昼更加明亮。

你知道，我的豁达就像你的执着
那是你和我告诉玫瑰的誓言：
一个来自黑夜的人，身上都会
落着几颗救苦救难星光。

《天蓝得谨慎》

凤凰岭和南山寺
只给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所以，天蓝得谨慎
风，走得匆忙

山顶有佛僧，山下有流水
地下800米，有沉睡的煤和醒着的我
僧没有忧愁，水没有腐朽
唯独，完整的我和被撕裂的煤
有着同样的疼痛

《私设的祭坛》

离煤最近的是与石头对抗的肉
煤是路、是床，是他们私设的祭坛
他们每天跪在煤的面前，举着双手
像一架架磕头机在流汗、祭拜
也时刻提防着自己变成一块祭品

某一日，看见一截遍体鳞伤的坑木
被皮带运上来，躺在井口车场里
看上去像从煤堆里扒出来的一块肉
我下意识地把它抱进料厂，就像
将一个人送回老家。离开很久了
手上，还残留着它的体温

《鱼肚白》

郑重地，向每一个
这次回来的煤矿工人打招呼
我不知道，他们谁是谁
同样的造型，肤色
没有皱纹和表情

我的招呼很廉价，他们
每人却回报给我一枚白玉
全身唯一 一块，与煤的肤色
对立的微笑，就像大海
从内脏升起的鱼肚白

《职工澡堂》

一把洗衣粉，就能
扒下一层黑夜，就能
点亮并不卑微的一身皮肉
那些在井下一直鞠躬的
腰，终于有了直立的尊严
职工澡堂，就是他们这辈子
唯一可以与“人”媲美的地方
他们的白天，是从口含
一块月亮开始的，而
走进澡堂，月光便洒满
一生。每周他们只用
一次洗头膏，那种香味
他们准备带到镇上去
而一年用一次沐浴液，那
是因为他们要回家

《黑雪》

无需到掘进头，也无需到回采面
走在胶带巷或轨道巷，只要
你打开头灯（即便皮带未开）
亿万星辰般飞旋的黑雪
便会扑面而来，将你淹没
翻卷着，闪烁着
穿透所谓防尘口罩
浩浩荡荡涌向你肺部
地面上白的雪，看得见
每一片都是扇动翅膀的天使
她们在悄悄救活人间的春天
而井下，那黑的雪
每一粒都是一个隐形杀手
在慢慢取走你胸部
春天脆弱的性命

《铁链滑过铁轨的声音》

整个一座小院，只有
我和我最亲近的衣服

与工业广场的灯光相比，星星
有些懒散。皮带溜子背着书包
做它的作业。偶尔有铁链
滑过铁轨的声音

在黑色心室里，采集
并输送血液的人，离他们
最近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而是觊觎性命的死神

【作者简介】
       杨张平，山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临汾市作协副主席。
       作品见于《诗刊》《诗选刊》《山东文学》《黄河》《山西文学》《滇池》《都市》《火花》等报刊。
       作品入选《山西文学年度作品选·诗歌卷》《中国当代文学》等选本。
       曾获首届浩然文学奖，第一届西戎文学奖，全国首届先锋杯文学大奖赛诗歌二等奖,全国青年散文大奖赛等奖项。
       著有随笔集《本不想说》，现代诗集《随风飘扬》《拐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