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坛

低一些，再低一些，拜坛之上我像尘埃一样匍匐
我想以钟声和市井喧嚣声，舀起三个王朝远逝的背影
棂星门在历史内部一直敞开，陈景润大厦上，我撒开词语之网
月夜，我把捞起的时光放在你面前
抚摸这些建筑、道路和寺塔，你为何无言颤栗?
又是秋分，祈雨，祭祀，祝年，我们叩首
星光潺潺，在最好的微风中，我也想写一页心灵之书
李白在犹豫，杜牧的箫声断了，流水果断合上这一页
坐在北天门的石阶上沉思，具服殿和钟楼把我延伸到飞檐之上
那里，我与月坛一样，以疼痛的怜悯眺望这个世界
永寿寺与祖吕宫之间，我们沉浸在一个无所不在的梦中
好像时间不再流逝，但没有谁记得我们
我会用孩子们的读书声收拢起所有词语的倒影
收拢这人间月色，只留一枝野菊挽留这街巷、王府和江山
人类在大地上的跋涉，多么孤单
我会用月坛之月，将野草和石头的辉煌
从尘世的喧嚣中解救出来



运河之端什刹海

打开一条河流
真能进入到过去和未来之中吗？征夫、石匠和书生
在史书里呐喊，千年文脉在大地上流淌，谁在历史表面浮浮沉沉？
为了取悦这条河流，什刹海呈出菡萏塔影，呈出天上宫阙
什刹海还将飞翔的眼睛、将图腾和王城，将这一切诞生之前的犹豫
汇聚成流水，切割大地和历史，切割存在，切割我们早已遗忘的记忆
什刹海捧出比河水更明亮的语言，一次又一次漫向心灵的干渴之地
海其实是天空积蓄三千年的相思
白鹭飞起来，不只是白鹭能拨响湖水的琴弦，夏天
长桥、栈道悄无声息，将王城不断从湖水之梦里，运进运出
白昼，湖水用吐出的蔚蓝，把西城接到云上
高蹈或者低飞，有时是将一声莺啼，刻在青瓷上
我站在那里，把文字种植在湖水的寂静处
谁提着我们的梦幻，赶往云端？
什刹海领着万物，在大地之梦中走得如此之远
长堤卧波只剩下偏旁，部首被古道烟雨接走
谁在湖水里重生，谁就拥有光明满溢的春天
那些星辰坐着湖水的马车，从一个国度抵达另一个国度
一切倒影和被风挽留的事物化为波光在水面上荡来荡去
明亮或暗绿的海市蜃楼，暗含我们的生活
什刹海只是想用流水，消解人类的困境



白云观

大梦谁先觉？白云观让存在与时间交谈，让城池
在倒叙的光阴里，一步一步逼近神灵
梵宇琳宫盛不下西城内心的神秘
僧人念佛，道士归真，夜间焚香的桃花
婉约谷雨的《浣溪沙》，白云观是船，是舟楫
庙会上的人群是桨，是帆，须以天地立心
我们与西城一起方可到达彼岸
有时白云观以低语叩问苍穹，御书楼和钟鼓楼
带不走桃花与菊酒，石板路上，与雨水混淆的时光辽阔而苍茫
世事乱了道心，坐禅的石头起身，与道士一起大隐于世
我寻梦而来，听风，听云，听西城愈来愈轻的脚步
白昼和夜晚转瞬即逝，祭坛之上我们被流水重新簇拥
重新构筑灵魂的岛屿， 每个时刻都有神明出生
每个瞬间都在重新开启一个文明
那时，我们在城中追寻历史的遗迹
偶然经过你的隐居之地，说说这些刚刚诞生的事物吧
西城在倾听，雨水、松柏和蝴蝶在白云观谵言呓语并相互追逐
西城赶往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唤醒更多石头和星空



北海及团城

跟随一段流水，从画舫斋出发，经西天梵境，过永安桥
桥下的流水用五龙亭的咳嗽，留下飞鸟体内的丝绸
抵达万佛楼时，芍药已开败，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行走
惊动多少屋檐、青石和瑞兽，城要空
我们把西厢竹影和车水马龙留在心灵的灯火阑珊之处
西城回眸，用承光殿的飞檐和灰瓦，褪去时光的躯壳
快告诉我，怎样将这梦回千年的西城安置在烟火人间？
永安寺内，白塔把沧桑反哺给天空和大地
那些深受儒释道熏陶的湖水、石头和树木会不会背诵《金刚经》《千字文》？
夜晚，被月光浸透的北海更加温柔
它们接纳新生的石头和野花，接纳是为了创造
彻夜砍伐月光的人，用松柏和玉瓮
挽留琼华岛和正觉殿，那些被河水运送的词语
已越过天空苍茫的界限， 是谁让西城日夜轰鸣？
是谁整日整夜在永恒之中搬运光？
当眼睛在另一个黎明重新睁开
北海用智珠殿和妙相亭的倒影，抚摸白塔单调的呢喃



西郊民巷

宫殿裹挟景山往远方延伸，越过历史岌岌可危的吃水线
我们在街巷里行走，像花朵内心的尘埃
去年的花朵早已长成母亲的一根白发，虚幻的花朵
抗拒一切，中央银行的大楼吆喝着
驱赶风，像驱赶一群牛羊
春分之后是雨水，我们用漫溢成雨水的语言
拨慢楼群体内的时钟，隐隐约约的风雷声
呈出大栅栏商业街和牛角岭古战场
街巷里，修改日子的手忙碌着
在我们的憧憬和回忆里添加更多阳光
大地的悲悯浩浩荡荡
此刻，西郊民巷领着此地的楼群和石头
朝着我不理解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请允许我用词语，触摸你们的生活
街道和房屋仍然在局部的时光里行走
在西郊民巷，我用楼群和咖啡店的灯光
粜取历史短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