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的婚礼（另2首）
老家的儿时伙伴请我参加他的婚礼
还一定要开着小车回去  
替他支撑门面
四十岁的新郎和五十多岁的新娘
双双站在瓦房门前的青棚底下  满面笑容
第一次西装革履的新郎  
拘束成一截木桩
连衣袖上的标识  都不知道剪掉
鲜红的领带有点歪斜  但很扎眼
新娘身着一袭红色长裙  
笑成了一朵塑料花
飘来的寒风令她抖擞不已  
抖落了满脸厚厚的粉脂
也抖露了饱经风霜的皱纹 

农村的婚礼也不再传统
没有撑着雨伞的迎亲队伍 
没有喜庆嘹亮的锁呐声声
也没有陪嫁的七柜八被  
只有黑色的音箱  
放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
一百多桌酒席在村中球场
整齐有序地摆开  
用纸钵盛着农村常规的十大碗菜
红烧猪肉  酸笋牛肉  
排骨萝卜  烤鸭咸蛋
用的纸杯塑料碗卫生筷  都是从快餐店买来的 
快餐婚姻  快餐婚宴
但有三十多桌空荡无人
乡亲们说无所谓  明天弄热后还可以吃

新郎忙里偷闲  跑来向我敬酒感谢
我悄悄问  为什么找一个比你大十多岁的老寡妇
他却抹了嘴巴笑呵呵的说  
现在的农村已经没有姑娘了
连讨一个老寡妇都还要忙快点
要不然就钻进别人的被窝了


          母亲的眼泪

祭奠母亲的时候去的人很多  
鞭炮也放了很多  嘈杂的声音也很多
我只是默默的给母亲添了三锄黄土
浇了三杯清水
烧了三柱香  磕了三个头
天空非常阴暗  大雨即将来临
但直到我们离开都一直没有下雨
如同我一直没有流泪
如同母亲去世时我没有流泪一样
因为我的泪水已经被母亲流尽
外公外婆双双被洪水冲走后
两岁的母亲开始泪流成河
五岁光着脚丫被野狗追吓那一夜开始
母亲睡觉也会流泪
饥饿年代  母亲的泪水常常打湿我们的脸颊
尽管我们的脸颊已经皮包骨头
我唯一的姐姐死的时候只有八岁
就饿死在母亲怀里  母亲流的泪比雨水还多
七岁的我曾被河水淹得昏死
那晚上母亲叫魂流的眼泪  让一条河水都飘浮着咸味
我六岁的弟弟死的时候  母亲亲手包裹起来
挂在孤魂野鬼出没的树丫上
那时滴在弟弟脸上的已经是母亲的血泪了
母亲在四十八岁那年逝去  无声无息
脸上没有一滴泪
孱弱的母亲那时已经无泪可流了

想起母亲的时候  其实我也会流泪
只是我的泪水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
无人能见


         抱着死人入眠

打虎寨老普木匠的二女儿小名叫黑夸妹  
嫁到邻村一个叫池坑的寨子
经常遭到汉子的毒打
轻则鼻青脸肿  重则头破血流
有次还被打断了鼻梁  踢断了两根肋骨 
黑夸妹见到汉子就像老鼠见到猫
低眉垂眼  浑身发抖
一个夏天的夜晚
一身酒气的汉子刚进家门
黑夸妹便急忙端起热水替他洗脚
汉子嫌洗脚水太烫
一脚踢飞水盆 顺手朝黑夸妹脸上打了一拳
满脸鼻血的黑夸妹惨叫着跳出家门  
朝八里外的娘家逃跑
冷风嗖嗖  黑夜如漆
黑夸妹一路跌跌撞撞  摸爬到半路坟山时  
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
她想起一个月前寨子有位老人病死
因不合时令  盖了间茅棚在路上方秋尸
胆小如鼠的黑夸妹  借着雷电爬进了秋尸棚
尽管尸体恶臭  但她捂鼻蹲守着等待雨停  
雨越下越大  浑身湿透的她越来越冷
后来她拉扯下棺材上的毯子  包裹了自己
但没有包裹住疼痛和呻吟

那夜正恰有同寨人路过坟山  
正恰听到了她的呻吟  以为是鬼魂哭泣
惊吓得头皮发麻 双脚颤抖
第二天  秋尸棚鬼哭的事嚷嚷得池坑寨人惊恐不安
死者的儿子被迫带着能超度灵魂的魔巴
到秋尸棚探查究竟  发现了昏迷的黑夸妹

我特地去黑夸妹家求证这件事情时
她的汉子到山上砍柴
三十多岁的黑夸妹  满头白发
目光迟滞   讲述的语调平静得如同石头  
没有我想像的那样  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