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风倒了，像麦子一样倒下去
风倒的时候，一只狗正在狂奔
忽而大，忽而小，忽而规则，忽而变得扭曲
我的眼里一直有一条狗，但真实中，它是一朵云
是风起的结果，是风的面容

风从小巷里悄悄地刮过，风以云的轻柔拂拭着巷里的尘土
二妹从巷里走了出来，二妹是一个小脚的美女
她是村里的美女，这一年，二妹正是豆蔻年华
二妹走得颤颤微微，二妹的小脚令她有些风摆杨柳的样子
村里的女人，从小就要裹脚，小脚是女人的美

卖豆腐的黑大，赶着驴车从遥远的村外走来
二妹正站在村口等，她在等一个希望，也在等一块豆腐
豆腐是它的美味，也是她的幸福
她的全部幸福，就是黑大驴车上的一块豆腐

巷边的一颗树，正高高大大的生长着，高大的树看上去有些萧条
它是一棵冬天的树，孤独地挺立在巷里，没有鸟停在枝头，也没有树叶
光秃秃的树看上去有些冷，比巷边屋檐下的那根冰柱还要冷
二妹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风把她身体上的热气全部吹走了

这一年，是一九三五年的冬天，一个寒冷的冬天
属于民国的冬天，青天白日旗还悬挂在村公所前的旗杆上
村人的日子过得并不是美满，走西口的一拨接着一拨
村里人快要走光了，二妹脚小，但她的心很大，她的心里装着口外

一条狗轻轻地吠叫几声，是二妹养得狗，小小的狗看上去很乖巧
黑大却没有来，二妹一直等啊等，黑大没有来
这个灰鬼咋就没来呢，害得俄空等这半天，二妹的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二娃悄悄地跑了过来，二娃说，二妹你不和你妈碾糕面，你这是做甚哩

                      碾糕面

一九三五年的腊月已经有了年的味道，村落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二妹推着碾杆，嘴里骂，谁家的灰鬼，这早就放炮哩
娘瞪她一眼，娘的眼里，是一种秋风扫落叶的威严
娘说，以后，你少和那个卖豆腐的眉来眼去，二娃是个好后生

二妹的眼里没有二娃，她一心想着黑大，但黑大没有来，空让她在等
二娃却来了，二娃轻巧地说道，婶，我咱们来推磨吧，看把你累的
娘微微一笑，把磨杆让给了二娃，她说，慢慢推，今天咱们就炸点年糕
二娃爽爽快快地应着，欸，咱这就推起来

磨盘盘在转，二妹也在转，磨盘转着二妹就生了烦，说，二娃就没事
二娃说，没，没。二妹说，你赶紧走吧，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二娃说，晋绥军好久没来了，这两天是不是就要来，这快过年了
二妹说，你管甚了，把你自己管好，话咋可多了

晋绥军来了，晋绥军来了，村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二妹说，晋绥军来了，咱这年糕就吃不成了，赶紧收拾哇
二娃就手脚麻利地把磨盘上的糕面收拾干净，说，赶紧回，赶紧回
村长领着晋绥军进了村，村长吆喝着，各村各户听好了，今年太平年

二娃就骂，太平个屁了，哪天不来扰民
二妹就悄悄地拉他的衣袖，说，走，走，赶紧走，别惹事儿
晋绥军的连长真是眼尖的很，一下就看到了二娃笸箩里的糕面
他呵呵笑着讲，是给兄弟们的吧，谢谢了，一把就夺了去

二妹唉声叹气
二娃唉声叹气
娘唉声叹气
好好的一个年，过不成了

剪窗花

二妹手里剪着窗花花，耳朵却吱愣着，她在听卖豆腐的声音
黑大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久没有听到了，这是咋了么
二妹的窗花就剪的心不在焉，娘对他说，二妹，小心剪了手
二娃也凑了进来，他也说，二妹，小心剪掉了手指指

二妹不喜欢二娃，听了他的声音，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二妹说，剪不了，剪了，又和你有甚关系
二娃说，关系大了，关系大了，剪了手指指俄心疼了
妹妹，千万别剪了你的手指指啊

一声豆腐，卖豆腐的声音在村口向起，二妹心里一喜
二妹手上的剪刀一下就剪上了她的手指指
二妹脸一冷，怒道，二娃，不让你喊，不让你喊，你看你还要喊，你说你喊甚了
这下把俄的手指指剪了吧，你赶紧走哇，你就是个丧门星

二娃不服气地讲，二妹妹，你咋这说话了，丧门星明明是黑大你说俄
二妹说，说你就你了，你要咋，你能把俄咋了，你想把俄咋了
二娃说，俄想把你咋，就能把你咋呀，我敢么，俄是有心不胆
二妹说，没胆，那就赶紧走，老在俄跟前晃甚了赶紧走

走西口

黑大把豆腐递在了二妹的手里，黑大的一双眼就死瞅着二妹
他说，二妹，俄明天就走西口呀，你看这兵荒马乱的，到口外去哇
二妹说，你不卖你的豆腐了
黑大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他说，口外卖去，豆腐哪都是卖

二妹说，你真的走呀
黑大说，俄真的走呀
二妹把豆腐往黑大的驴车上一甩，说，你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回来
二妹坐在了炕上剪窗花，剪窗花，一会儿剪只狗，一会儿剪只狗

二妹的窗花却剪成了黑大的驴，她把狗狗剪成了黑大的驴
二妹哇的一声就哭了，哭的好伤心，好伤心
二妹对娘说，娘，让二娃娶俄哇
二娃耳朵长，正在巷里呢，喜着跑进了门，说，二妹，真的呀

唢呐

冲天的唢呐咿咿呀呀地响个不停，几个吹鼓手正在二妹家使劲地吹
吹得惊心动魄，吹得昏天黑地，吹得伤心欲绝，二妹要嫁人了
二妹要嫁给二娃，打小玩耍，村人说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二妹却觉得他两就是极要好的兄妹，二妹从来没有把二娃当自己的恋人

现在却要嫁给她，唢呐真是烦人，真是烦人，
二妹想要把唢呐象折牵牛花一样把它折了，踩了，让它碎了，哑了
怎么就那么烦，以前的喜庆劲，现在在二妹这儿，一点都没了
剩下的只是烦，还是烦，一股劲地令人感到烦，怎么那么烦呢

二娃的花轿已经停放在了大门口，二娃嬉皮笑脸地说，婆姨，上花轿吧
他说，上了花轿，拜了天地咱就入洞房，热滚滚的炕头等你呢
二妹流泪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流泪了，她的心里恨着黑大
口外，口外有我二妹这样漂亮的女人吗，口外有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吗
二妹哭罢了，有些无奈，黑大已经走了，现在，自己只能嫁给二娃
二娃是自己可以托付的人吗，二妹心里有些疑惑，有些忐忑，有些惴惴不安
但二妹说了，走，你背上俄，你死死地背着俄，把俄背到花轿里
从此，那通天的路，一直走，可是，要走到猴年马月吗

停轿，停轿，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声从村外传来，是黑大的声音
是黑大，这灰鬼没有去口外，没有去口外呀，二妹一时有些欢天喜地
黑大到了二妹家，一身戎装在身，背上斜背着一枝黑亮的枪
他说，你们死了这条心吧，现在，俄是晋绥军了，敢不停俄

花馍

这一年的花馍特别的白，特别的大，是几十年之后了，年老的二妹正坐在床上剪窗花
现在的二妹住在了城里，跟着自己的女儿住 
她成了一位剪纸大师，女儿也是，外孙也是，一家人都是大师
当年，往事不堪回首，二娃一气之下，当了八路，成了一名子弟兵

一九三八年的腊月，鬼子进了村，一群凶极恶的兵
二妹被二娃背着躲进了深山，藏在了一个山洞里，多少年之后
多少年了，二妹剪着自己的窗花想，有些年头了
她就在山洞里反反复复地躲，十几年的日子，天天都是担惊受怕

后来，打走了鬼子，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
二妹又坐在炕上剪窗花，还是喜鹊登梅，还是金鸡报晓
但一样的窗花，却有了不一样的心情，现在的二妹，心里是喜悦的
是主人翁的心情，二妹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旺火

小二妹回到了村里，当年姥姥居住过的院落，现在有些倒塌
到处是灰尘，到处是杂草，但窗棂上的窗花还是依稀可见
姥姥的院子很大，大的感觉有些空阔，空阔的让人感觉心里有些慌
姥姥当年就是在这院子里生活着吗，小二妹不相信地想

妈说，你姥爷把房子翻盖了，以前是土坯房，又破又小又旧
今年，咱们就在这院子里，咱们燃一堆旺火
这一堆旺火一直烧在了小二妹的心里，一直燃烧着
小二妹成了一个小区的主任，但她喜欢着剪窗花

小二妹就给小区人剪窗花，教小区里的人剪窗花，一剪十几年
现在，进入了新时代，小二妹成了时代新人
小区人见了小二妹就说，你姥姥当年，对剪窗花那个热爱，让我们看了羡慕
小二妹就笑，笑得心里乐开了花，象她心里燃烧着的旺火，燃烧自己，旺了别人

张灯结彩

我走在街市上，两旁都是树，树上挂满了串灯
这是2018年，中国进入了新时代
而我想着几十年以前，想着二妹，想着二妹们的生活
还有二妹们居住着的村落

那是一个苦难的年代
整个的中国，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2018年，中国的面貌焕然一新
她屹立在了世界的东方，她是醒来的雄狮

她是强盛起来的国，她是强大着的国，她的名字
依然还叫着中国，却发达兴旺
她让所有的中国人感到骄傲
也让所有的中国人感到了什么才是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