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安寺的钟声从不会被南京路的喧嚣
淹没。一座真言宗古刹，在大都市中打坐、念经
飞檐上旋转着的一轮明月，是三国的那枚
也是今日上海的一盏明灯

我痴迷于阵阵的梵音，也痴迷于古寺对面的
公园。两排参天的悬铃木，托起了荒冢逸出的磷火
谁遗落的乡愁，谁又拾起绿荫的辽阔

二

一九八八年，上海接纳了一位农民工
静安公园的门卫室也常常收到来自安徽的家书
工作证、暂住证、通行卡、公交车月票，上面都印着
同一张稚嫩的照片。我是父亲手中放逐的一粒种子
匍匐于浦江的土地
我是母亲一个瑰丽的梦，等着上海的晨光，唤醒

集体宿舍中，我在同乡趔趄的呓语中失眠
头枕着延安路，延安会堂里的节目与电影与我无关
我做了很多的梦，只是没有梦到，延安路建起了高架
静安寺也通了地铁

三

在上海，我和工友们最喜欢跑到外滩去拍照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拍照的位置大致相同
背景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东方明珠、金茂大厦
环球金融中心、中心大厦，在我的照片中
一天天地长高，直至隐没于云雾之中，都被我逐一地
寄到母亲的手中
寄到母亲手中的，还有越来越厚的人民币
越来越厚的幸福和乡愁

四

九十年代初一个深秋的黄昏，静安公园中
一群人鸽子卷起了漫天飞舞的梧桐叶
一袭白纱的女子在秋风中翩翩起舞。我远远地瞭望
像是欣赏一部电影，一幅画，一个充满诗情的梦境
 
谁的意念鼓起一场秋风？谁将自己的梦
捧在一个凡夫俗子的瞳孔里？谁将自己的灵感和墨迹
滴落在这纷飞的秋叶中
曲终人散，我在绿色长椅上拾到一册剧本——
《海上旧梦》。我慌忙交给那个快走出大门的男人
他微笑着扭过头向我表示感谢。后来听别人说
他是闻名海内外的艺术家——陈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