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刚用上智能手机的父亲

腾讯新闻里说：
“广东的工地发生了坍塌事故
就在刚才，楼又倒了三栋”
老伴啊，挂在墙上的老伴
你说，要是我把咱家那头
不顶事的老黄牛给卖了
换一张去广东的火车票，够不够
“事故伤亡的人数攀升至十四人”
腾讯新闻又说
捏着笔的左手和整条房梁一齐颤抖
儿啊，今年过年
你是走着回来
还是躺着回来


2、我，一个有故乡的人

那间泥瓦房，走都走不进去
只一眼，心中野草疯长
房子的地基镶了两排假牙
像奶奶生前那样

一双木门强撑着老骨头一把
列队迎接远方的陌生人
过曝的年画，鸡窝和唢呐
都在原来的地方

一扇童年时期偌大的窗
被蓝白红的民工袋子蒙住了眼
十七年后，摇身一变
成了某种廉价的纪念相框

但我还是一个有故乡的人
汉江仍在我的体内流淌
平原、盆地和丘陵全部都有
在我的心中永不枯萎，故乡


3、第三条黄狗

将自己弯成一个孩童的高度
问东家借来剪子，西家借来石头
慢慢地挫，细细地剪
修出一双顶顶漂亮的手
只为了俯下身去摸摸它的头
小小黄歪着脑袋瞧着我
它的爷爷叫大黄
生前是我的童年好友


4、行路难

红皮的快速列车在田野间穿行
颠出了哒哒的马蹄
除了列车中部的十号车厢
列车员摇着铃，换票

下铺那个黄毛丫头，来自四川
正在向鸵鸟学习，如何把头埋在枕头下面
在她和她母亲小声的拉锯战里
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父亲

上铺的那个男人此时正站在
缺水的洗手池边，和牙刷杯大眼瞪小眼
面如螃蟹，嘴巴一张一合，咳嗽
假装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列车员在兜售牙刷和八十块钱的充电宝
偶尔有人抱怨没有信号，偶尔有人哭泣
其他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睡觉，或者玩手机


5、生疼

海沈线，周日，二十一点
一个穿着工装外套的少年
小米手机攥在手里，没有贴膜
安静地，像一棵棕榈，长在我的身边

阴冷潮湿的海风吹不散
汽油的历史气息
沾满深色过去的袖口上
有一片青菜叶子的标本，没有制作日期
呼啦啦漏风的牛仔裤下面
左鞋带向着海湾发出了第一条寻亲启事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我的菱角散落一地
一个、一个、一个，拱着背
一个、一个、一个，捡起来
如鲠在喉的，是我拒人千里之外的谢谢
谢，谢，你，谢，谢，技术高超的妇科医生
随手把我的袋子打了一个好看的结
他说，拿好啊姑娘，下次小心一点
他让眼神飘忽不定
我把菱角攥在手里
他偏过头问我，奉贤能看到海吗？
我红着脸说，能
手疼不疼呢？他又问
疼不疼？


6.向诗人致敬

我敬你是条诗人
你有诗人般的轮廓
诗人般清澈如水的眼眸
你醉酒时执笔写下的每一个方块字
我跟他们称兄道弟
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断肠时刻

你爱过的孩子、女人和父亲
我都像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他们
在晨星寥落时吻过的每一片花瓣
在暮色苍茫时趟过的每一条河流
完成的或者未完成的小说
我却告诫自己：不要再回头

我会化作某一片花瓣、某一条河流
化作一个你永远也写不完的段落
你读过的诗，立下的誓
经历过的所有戳心的故事和事故
还有你自始至终引以为傲的天真和自由
我都酿成一壶酒，任凭青春呼啸而过


7、致远方的爱人

我绝不向着浑浊的本我大步地迈去
才不是因为讨厌自己原来的样子
而是担心我的那颗苍凉的心脏
会让不识人间烟火的你着迷

我不向着清明的你走去
绝不是因为故作镇定
你纯净如梦的背影
会让我心生希冀
这个世界太美
花开的地方
还有爱情
甚至你

注释：上海+华东理工大学+董子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