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松鼠
与江南对坐

普济古寺前的松树上
两只松鼠在松枝间追逐，穿梭
全然不顾寺前香坛上
神情肃穆的上香客

它们早已习惯于
晨钟暮鼓中的清规戒律
习惯于怀着罪孽的人
跪拜，忏悔后离去

两只松鼠跳跃在寺前
一会儿，从低处攀临至高处
须顷，又从高处降临至低处
进寺膜拜的人群中
只有少数人感觉到——
它们忙碌地搬运着人世的因果

 

衰老
云起斋

不知道衰老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一下子来的，还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个庞然大物，你看不见
它就在那里

它把当兵二十年父亲的背弄驼了
它偷走了父亲鼾声如雷的睡眠
那个声如洪钟的父亲，黑发如漆带点自然卷的父亲
英武的父亲，令我们害怕的父亲
不见了

坐在我对面，令我不忍直视的
是沉默的、谦卑的，甚至连花生米都嚼不动的父亲

 

栀子花
离若Lr

五月，栀子花盛开的季节
后山上，菜地旁。一丛一丛洁白地开

我去给母亲送药
一生多病的母亲一直在和时间赛跑
八十年了，她和她的孩子们还没相聚够

母亲一边接过药
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一袋刚釆摘的栀子花
滴着新鲜露水的栀子花，瞬间点亮了
我们相聚的这个五月的上午

栀子花性寒，可凉血解毒
母亲知道我心火重，容易口舌生疮
多年前在菜地边栽上一丛栀子树
每年初夏，一朵一朵细心的摘下

我接过它
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清香，洁白，细微的爱

 

像一棵树那样躲避一场雨
禾稻

像一棵树那样躲避一场雨
乌云掉落的时刻
我们选择逃离
无声地追逐着一只飞鸟
尽管翅膀上落满雨珠
尽管潮湿的心不知所措
让雨带着闪电
猛烈撞击万年前的土地
毋庸置疑的是那一场狂风暴雨
与今天的雨迥然不同
但是总有它相似的地方
比如我们会选择遗忘
像一场雨漠视一棵树那样
无动于衷

 

在异乡
白发刘郎

在轰鸣声中，飞机像是一叶白芙蓉
我们都是云端的异乡羁旅
蜷缩公务舱，经济舱
逼仄的过道两旁，三六九等的格子间

舷窗外，宇宙无边澄明
传说中诸神，该是演义在脚下
一簇簇灿烂云朵里
他们搭起眼罩，打量着
插上翅膀的白龙马
和它肋下信封中的一群外乡人

阳光简朴到没有七彩
群山如一枚枚黑色剪纸，飘在
大片湖蓝色祥瑞里
云朵更像一个个
雾气笼罩下，万古的村庄

想起父亲和母亲
以及那么多在故乡走失的亲人
在哪一朵缤纷的云头呢
此时，天空和天堂
它们的意义，多么无穷地接近

 

硬头黄
潘泽涛

硬头黄是一种竹子
烂且贱。河边，坡地
石缝，都可以儿孙满堂

三年后，骨头就硬了
皮色就黄了
可以充作连枷的手柄，击打那些
藏在豆荚里的黄豆，豌豆
劈为篾条，编成背篼
盛放南瓜，玉米，豇豆

更多的时候，就囫囵着身体
在地里一站，让苦瓜，丝瓜
豆类，随意地攀缘
让它们开花，结果
招来蜜蜂和蝴蝶

 

路过母校
书香依依

校门紧闭。教室的咳嗽声
已被蚀锈的岁月淹没

操场上的荒草已漫过膝盖
几朵野花在阳光下列队出操

几只麻雀掠过校园上空
抖落一地陈年积灰

大门口的那棵柳树已不在了
当年玩耍的孩子也已走远

但那口井还在，豁了口的井沿
像校长漏风的牙床
吞吐着无人倾听的过往

 

黄昏
钉子 

一个人的黄昏，也可以
爱上身处黄昏的另外一个人
夕阳沉浸在湖畔倚坐的
一对老年夫妻的眼睛中燃烧
仿佛是这人世间最温暖
最安静的火焰。他们的安静
是月亮升上夜晚天空，被一缕云彩
披挂的安静。是晚风中
一朵广玉兰的坠落
没有引起任何人注视的安静
而温暖来自于他们
都曾像火柴一样，幸福地划过
对方的擦皮，一生只为了
——照亮彼此

 

思念
远叶

自从被青山遮了
我们之间就青山绵绵

目光看向山外
青山只是更深

希望我的目光能变成石子
可以沿一条优美的弧线
被我投掷到山的那边

千百公里远
山的那边
谁的眼睛里青山深深

我应该沉在那眼底
像山涧里酣眠的鱼

千百公里绵延着群山般的秋天
我的眼前，矮矮的青山深深
秋天那边，深深的眼睛远远

 

山在那里
白鹤白

那远山，近了。长着绒毛，
像头《山海经》中的异兽，已被封印数千年。
喊山声，会不会把它惊醒，抖落满身落叶
逃走，留下一片空旷？老栎树，
像个隐居的高僧，橡子念珠和星辰一样，
在不同的手中拨动。听过诵经的山楂，
愈发圆润，酸度会在口腔里撞出钟声。
飞走的候鸟，都是树木鸣叫的枝条，
伸向更空远的边际。同一双翅下，
有大的缘分，也有小的缘分。
裸露的岩石散着热气，告诉我，
侏罗纪时的那场雪，在山的心里还没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