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便签
西厍

坐夜行班车从城市
返回小镇，需要花个把小时穿过
一场细织密纺的春雨
凭此无需更多旁证
即可确认一具旧身体
仍需庆幸被春天和夜晚认领

春天用隔着玻璃的
细密、微凉的耳语和胎噪
安抚了他的半程困顿
并允他从瞌睡中醒来时
敲下颠簸的文字

生活赐予他的
他已经习惯用文字收拾——
他放下了更多抱怨
“这是件幸运的事。”他自忖

“系好安全带!”
车过收费站时司机还在呼喝
老烟嗓里压着不少
火气。一张埋在手机光影里的
少年的脸波澜不兴。他把自己放在
世界的规则之外。毕竟
他还不是他

他瞥了他一眼
紧了紧自己的安全带

 

热爱的事物
黑小白

过去的日子，我热爱过很多
最后选择了草木。它们的一生离我很近
是我走得太快，没有看清

我尝试着让自己静下来
重新认识每一株草，每一棵树
和每一朵花

我希望，我能一直记得它们
被大雪覆盖，被春风唤醒
或者被阳光照耀，被虫鸟亲近的样子

我活在它们中间，也终将归于它们
以后，亲人们会在葱郁的草木中想起我
就像现在的我，怀念长满坟头的山坡

 

傍晚，有时是雪，有时是散墨
李栋的独轮车

其实，雪下在哪里并不重要
下不下雪也不重要
只要还有一个寒冷的冬天
还有一整天的阴霾罩在头顶
西北风不吹，也没有马车
戴着大红花，驮好看的新娘子
嫁到山外。山路颠簸没关系
五点钟就天黑也没关系
烧炕的时候，烟囱一点都不过
仿佛柴草是湿的，烟道里
耗子新掏出了暄土。这时候
就有必要竖起松木梯子
戴着草帽口罩，攀上屋顶
摸着黑，用长绳子吊着秤砣
在烟道里来回拉动……
——天就是这样黑下来的
每隔些日子，就有纷纷扬扬的
散墨飘出来，飘到自己
和邻居家的屋顶和院子里

 

四月的情歌
原莽

想起那四月的梦
那未唱完的歌，那寂静的时辰
孤独从黄昏走向夜幕
那幽深的，令人无数感慨
那浅唱，与夜莺共鸣
还有什么将比四月的麦地更爱阳光
哦，我们曾沿着它
走在旷野，那深处的春色
那死亡过后重生的生命
那越过重重险阻，来到面前
被我们歌颂的风拂着繁花
那被抚摸的时辰
布满了岁月纹理。那远去的身影
那一再重奏的永歌
赶着四月
在时间的队伍
拥挤在寂静的河岸——
光亮，野蛮，赤裸而忧伤

 

爱的术语
英曼斯

你的田被弹琴的手指耕过
所以有大片的悠扬
亟待收割

我用有颜色的风
去驱赶那些啄食音符的鸟
却引来更多跟风的蝴蝶

得把镰刀放在琴弦上磨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将最后一点寂寞也磨锋利

你的浅唱都倒在我怀里
所以我才懂得
什么是真正的倚音

从今天起，我将倚音
划归到爱的术语

 

梨花辞——魏县春事
老陈杂事 

当三月的信笺被风拆开
游子便从远方启程
麦苗在平仄间铺展韵脚
油菜花将黄金熔成海洋

天空是倒悬的宣纸
浮云游走 素缟轻纱
东风渠在根系深处蜿蜒
漳河水托起所有返乡的倒影

蜂群搬运着光的碎银
蝶翅掀起细小的风暴
而枝头千万个铃铛静默
只等一声燕语
就摇落整个北方的春雪

树影在波纹里写下永恒
我们反复临摹的乡愁
总在四月重新发芽
当梨花褪去白衫时
那些来不及说的絮语
会化作秋日枝头
沉甸甸的方言

 

梨花白
横硬朗

晾衣绳把盐粒抖落成云
自行车铃声驮着菜篮穿过时
第三朵刚好卡进缝纫机的牙床
母亲踩动踏板 线头就长出新的梗叶

那年我们在虬枝下埋下银币
约定发芽前保持缄默的姿势
直到所有脚印被月光腌制成瓷器
你说要摘走我发间最后一片细雪

而缝纫机还在响 三十年前
那些不肯坠地的白正在泥土里
反光

 

牛
一泓夜雨

与土地相处久了
会把汗水、血液融进去

脚步赶着晨昏，栉风沐雨
分不清湖水荡起的涟漪
与石头开出的花朵
哪部分，才是属于自己

日子一半固守，一半流失
在尘世，或暮色中
牛的影子，越来越小

 

东方册页
山水有话

口中喃喃着古老汉语时，
整个黄河流域的晨光，
在舌根上苏醒。
穿上唐装，便有三千里丝路，
从袖口垂落成瀑布。
饺子在青花碗里，
裹着二十四节气的秘语。
汤圆浮沉，瓷勺碰响月光，
惊动窗外的雪。
谁在弹高山流水？
弦上梅花落满空山。
成吉思汗的马鞭，
化作古筝尾端的流苏。
杜康倾入夜光杯，
就溢出整个盛唐的月光。
玉兔捣药的声响，
让长江突然拐弯。
嫦娥曼舞长袖，
令黄河噶然断流  
大江东去的浪头，
卷走多少未完成的诗稿？
而我在红楼残梦中，
拾到半片未烧尽的唐寅。

 

三月，采藜蒿去
琳子99 

湖风清冷，和流水一起慢下来
鄱阳湖二桥向云端移动，也慢了下来
空旷。无边。从老爷庙那边传来的回声略小于
惊蛰的雷，将天空的蓝和湖水的碧，都泼向湖洲
终于掩没了冬日漫长的灰调。绿了
绿了的藜蒿，湖水退到那里，就长到那里
到了三月，我们都喜欢藜蒿炒腊肉的味道
比清蒸鱼头鲜，比椿芽炒蛋香
如此地道的鄱湖味
如此纯正的乡愁
是不是太寻常了？它就是鄱阳湖的草
是不是又太有名气了？它更是鄱阳湖的宝
它的天空，天鹅刚刚远去。一群雁
慢悠悠的飞进夕阳
而我，慢悠悠的采一篮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