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
易飞

今天陪了你一天
在你去世14年后
你身轻如燕。我拎着你
去乡下了断

一部分洒向湖中，风吹枯荷、菖蒲
很快摇荡而去，推送于无
一部分埋于树兜，与根连理
在玉兰、桂花、樱花之外
如遍地的油菜花开放

现世和来世，你都只需要
方寸之地。在小小的筒罐里
你又活了14年
每开书柜，你凝立一角。我必长揖——
你加持的日子才觉踏实
死亡并不意味着撒手
而现在，千揖过后，我想让你
彻底的死去

在凌乱的生活中打转
我一直让你通风、采光、防潮、防虫
我们母子一直在与时间较量
你多么争气，硬气
再次面世，依然光洁如新
坚硬成块的灿白、细碎如碾的灰白
依然呈现生命的颗粒——粗粝、凹凸
捧于掌中，尚感温热
一阵风来，展开蝴蝶的羽衣

我的偏侠之爱，让你与自己
阴阳相隔，不能转世
我把你植于树下，化入流水
将所有与你有关的——
筒罐、念珠、绸布、束带一一掩埋

我与你全部的剥离——
世上再无母亲
余生再无背负，再无所托
 

结果是：一棵草是一棵草的天涯
左拾遗 

一棵草提前占了别人的位置。一棵草挨着一棵草举杯邀月
醉了草原。一棵草与另一棵草
有同款的身材、肤色，逆着风的姿势
一棵草的破防：将草原当成一本书
精彩的片段
真的想，全部摘抄下来
一棵草喜欢一棵草
爱到不能自拔
一棵草的手稿
像另一棵草的剧照
一棵草，真相是一棵草的天涯

在西北草原上
一棵草掀起波澜
一棵草出手，抓住头羊的腰围
它们盛产大西北文本的简洁和目空一切的辽阔

只有西北风，抵达的地方
才是一棵草真正的故居
一棵草的语录只有雪山的神鹰
才能听懂背后的道义
一棵草，在塞外
集体迟到一步
羞于与春天为伍
牧民必须赶在种马发情前出发
交给它们：一场雪，让大地的声誉，慢慢纯洁、慢慢变白

 

代价
壬阁

父亲临终前的声声“阿姆”
如同床单上的条纹，将他的
病体层层裹缠，摸索着想扯掉
针头的枯手，仿佛要伸进
汗涔涔的梦中，寻找醒来的一刻

那段时间，生活是怎么了
门前大树瞬间拔出自己
投入了台风；雨棚挣脱了
加固的绳索，与风暴共舞
人们在意念中加固着防汛的
堤坝，身穿制服的背影
奔赴现场，熟悉且不及反顾

疼痛是否要攻克每一寸血肉
而生命的代偿，是不眠之夜
听见运河里的星辰齐拍翅膀
呼啸着飞起，让每一个人铭记

 

碗莲
黎落

碗莲坐在那里，坐在一截风里
我不说话，也不问禅。我只是闻香的

路过一碗清水，有时看见一尊菩萨
有时，看见自己

 

母亲
半枝青蒿 

雨天，她坐在阁楼上刺绣
房间太暗，只有接近亮瓦，才可以不让针线走眼
阁楼上摆着坛坛罐罐，里面装满小麦。稻谷。玉米。黄豆。绿豆 。芝麻

雨沙沙地响，像琴音
弥漫人间

男人在柴房打草绳
孩子们在地面上嬉闹

雨停时，母亲会停下半树梅花，和树上的喜鹊，奔赴田野

年幼的我们，多么希望
雨不止，风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