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COLLECTION

相对饮

——诗人夏银龙自选集

关于诗人

  夏银龙 夏银龙,祖籍绍兴,1981年生于江苏沭阳,西南民族大学中文系毕业,文学学士,江苏省作协会员,连云港诗歌学会理事,连云港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现供职于政府机关。目前已在全国各地百家以上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章近百万字,著有自选散文集《暖风拂冷香》,诗歌选集《我是多么迷恋这尘世的烟火》、《此生微凉》。

一匹棕色的矮马

拴马桩,楔子似的钉在黄色的土地上
拴住了一匹棕色马的全部岁月

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它在转圈
像画一枚太阳,落在草丛里的黄昏
大多时候,它都在低头沉思
仿佛一名哲学家写下天书

驯马师身着满天星斗,手持马鞭
抖动辔头,俨然一个鼓手
他要把它谱写成一首乐曲
在风里雨里,空旷的原野中演奏

棕色的矮马,鬃毛比火焰更旺
一生都在生长,又一生都在挣脱

我的山水间,忽有骏马奔驰
驼着的背多像马鞍

退入故乡

如一只梅花鹿陷入沼泽
举目四望,此地毕竟是母亲的子宫之外

菜园子早生锈。有多少瓜熟蒂落
仍如脐带一般连接着我们

门前小河已瘦。窄窄的流水
曾淹没过我们多汁的青春

旧房中的岁月空缺。窗户上和竹林中
还挂着三十多年前的月亮

我们都将深一脚浅一脚地
奔向各自的故乡,并在那里生根发芽

虫鸣轻越万重山

满天星河宛转。每家门前都有一片光芒
掉落在仲夏夜的草丛里

犹如涨潮。一浪接一浪地漫过堤岸
又向着无际的黑海中退去

更像是渔民撒下的一张张大网
要捉住我们耳朵中
正在觅食的鱼群

蟋蟀、蝈蝈、纺织娘,是它们架起了
一排又一排密集的锣鼓

萤火虫、猫头鹰、夜蛾,它们的耳朵里
也流淌着一条又一条的小溪

我是趴在树上的蝉。风把强劲的烈火
都吹进了心间的万重山

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

太阳西行。锋利的刀刃割开
从地砖缝隙里冒头的青草
一大片泥土正在喊疼

院墙高耸。鸟雀的嗓子开始冒烟
墙内月季低下头,白发飘零
丝瓜叶子像是一条爬行的蛇
它的根须占据了大海

花生倔强。不惧微风中飘扬的烈火

此刻,我打开树木垂下的帘幕:
三个农妇正在为落日而劳作
手中农具不停跳跃
像是画出了不同形状的弧

日落后,她们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说出了她们的名字:克梅,昌珍,晚霞
我要记住她们
如同记住自己母亲一样

如果荷花还未睡去

角落里的小池塘,苍老了许多
已经没有春天时蓬勃的朝气
可我还是愿意来
来看一池动人的荷花
像是惦念儿时货郎的挑子
又像是去古寺朝拜

三两只蝴蝶就扇起了一阵风
吹弯还在叠着罗汉的荷叶
蜻蜓低飞后的天空,空气很重
压得万物都喘不过气来

仲夏夜,我轻轻撞开月光
看着黑白云彩包围月亮
像只大眼睛,把巴掌大的人间
一点点地挖开又缝合

我还要带着,还未成熟的月色
一起敲开荷花的房门
如果荷叶上的雨滴还在
我们就去,摘下里面的太阳

走进雷雨后的夜

雷雨把窗外的水泥地
下成了一面镜子
我孤身一人,深入湿漉漉的夜
把它踏碎又复原

黑云仍在游走。心有不甘的闪电
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照亮狗尾草,在池塘边不停作揖

蟋蟀的声音像削铅笔,木屑掉入水中
青蛙在集体哼唱,如一本厚重的书
它们一同描绘了此刻的繁华

风出汗了。一遍遍地撞上我
撞向土地上的一行行花生
甜瓜孕育一只只小熊猫,被轻轻爱抚

我在宽阔的墨水里,行走得很干脆
如同一艘小小的帆船

夜空游

夜空中走来另一个我
追风的少年,将梦埋在土中
我是一颗星,是一片云
是月照下的不归人
在白天,我是一顶草帽
是麦田中的守望者
我飘动如雪花。是落向人间的
雨,是离人挂在眼角的泪
我喜欢河流。喜欢骑着它们
像骑着一只白鹤,去远游
夜空中生出另一个我
迷失的声浪,又把路标错认
我是一头耕牛,是一点灯光
是终生离不开水的浮萍
我要将另一个我撕碎
轻放于夜空中,像轻放
一件雕花的瓷器

小满时节可有悲伤

我们转瞬成为被收割的麦子
成为水中荷,成为见月草
成为一棵棵互不相关的树

我们躲进风里,踟蹰于雨中
深入每一株植物的内部
探寻它们迎接雷电的秘密

我们一起偷渡过银河
与星辰同台对弈
如今重回蓬勃的田地间

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分离
像被剥开的花生,赤身裸体
我们无所顾忌

我们有过爱,有渲染下来的泪
一滴就浸开了暗夜昙花

相对饮

要与你共饮一杯山川
而后你居东山,我居西山
要与共你饮一杯江河
你漂泊在南海,我迁徙于北海
再与你共饮一杯日月
你弯弓射日,我与月共舞
更要与你共饮一杯血泪
而后别离于青春和痴狂
我们无法改变草木,更无法
翻开故乡,翻开落满灰尘的书籍
此生啊,只能买醉,买笑
买我们根本不需要的岁月
买仓皇,买孤寂
买我们暂存于人间的一抔黄土   

远眺之痛

再怎么远眺也看不见童年
童年在铁塔下,在麦田旁摇晃

天与地的连接处是我人生的分界线
往外走看不见未来,往里走
只有房屋、树木,以及笼罩在圆圈内
的一片阳光和一片月光

田地与庄稼,成为我的骨肉和血液
我就躺在圆圈的中间,耗尽
在池塘内挣扎的一生,像条游不进大海的鱼

父亲说他会成为一棵树,我想我也是
我还会成为一盏灯,悬挂在祠堂内
在终究有一天会被铲平的坟头